1981年4月,搬遷驟然成為京城最引人矚目的生活現象。
幾乎京城的每一處,都能看見有人離開了狹隘的舊居所,遷入了新建成的單元樓。
為此,鬧市裡的家具商店,隨之越發生意興隆,擁擠不堪了。
還有那些蹬三輪車的個體“板兒爺”們,簡直都快忙和不過來了。
他們也開始變得和打家具的木匠、顛大杓的廚師一樣吃香,賺錢賺了個不亦樂乎。
而之所以會如此,主要原因有兩方面。
一方面,是京城建成新房的數目越來越多,持續增加。
另一方面,在國家的督促下,這些房子還不得不在短期內盡快確定歸屬。
敢情去年為了響應“偉人”關於建築業和住宅問題的談話的提議。
最早一批由機關、企事業單位出資建設的住宅小區,已經有相當一部分,到了可以落成使用的時候。
1976年至1980年這五年間,京城陸續建成房住宅面積,總共也達到了11264萬平方米。
但偏偏這些房屋的入住率卻始終不盡人意。
由於各單位內部的房屋分配標準,嚴重受到各種各樣人事關系的干擾。
對房子你搶我奪,四處扯皮,大部分房子始終無法投入正常使用。
那麽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國家在今年2月份就下了一道嚴令。
要求任何機關單位,凡是建好了的房子,限期三個月之內必須住進人,否則空置房屋就由京城市政府沒收。
所以算算時間就知道了,如今兩月過去,已經差不多快要到時間窗口了。
那麽擁有這些房屋的單位,還能不急著嗎
當然要盡快把房子分配下去,總不能真被沒收吧
於是乎,整個京城,才會難以避免的掀起了一輪集中性的搬遷狂潮。
各個單位都如同驅趕牛馬一樣,急茬的把人趕進了房子。
不過無論如何,哪怕是做“牛馬”,能夠在此時被“趕”進單元房的人,也絕對是這個年代的幸運兒。
因為和以往相比,這些新建住宅的公共設施與生活設施比較齊全。
住宅的建築標準也有很大提高。
人們再不用像住平房那樣,為燃氣供暖,為上廁所洗澡的種種不便發愁了。
像在這個月,劇作家蘇書陽告別了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巷子,喬遷新居後。
就完全是帶著一種非常愉悅的心情,開始創作電影劇本夕照街的。
或許也正因為受到現實生活的影響,對新居的條件無比滿意。
在這部影片結尾處,他筆下的夕照街居民,就像他自己一樣。
同樣告別了他們維系數十年的過往生活,幸福地搬進了窗明幾淨的單元房。
只是,電影中所表達的美好願望,終究也只是願望。
現實中城市建設停頓了十年,這年頭缺房的人也實在太多了些。
居住條件惡劣,這是幾乎家家戶戶都在面對的問題。
哪怕房子蓋得再多,跟這段返城高峰期每年以幾十萬計算的回歸人口一比,也就成了杯水車薪了。
所以這就像食物鏈一樣,注定了不可能所有人都有這種福氣。
不用說,這種情形下,肯定有一些人屬於實在是缺房到了不能繼續等待的地步。
那沒別的辦法,便只能另行變通之法來解決問題。
比如說,讓年輕的夫婦們住進筒子樓,就不失為一種暫時緩解單位住房困難的好辦法。
同樣是在這個月,人藝演員楊力新也在三樓分上了一間面積不足十五平米的小屋。
他和妻子一起住進了首都劇場的後台。
盡管房間小得實在擺不下什麽東西。
放進去一張雙人床,一個大衣櫃,一個帶推拉門玻璃的茶具櫃就沒地兒了。
但與那些仍舊沒有分上房的人相比,楊力新已經深感滿足了。
唯獨使他感到不太適應又有些為難的,是新生活裡未免充斥著一些忐忑倉皇的色彩。
要知道,住在筒子樓裡,生活中大部分的和習慣只能暴露在鄰居的視野中。
誰家的事情,別人家很快就知道了。
大家都沒有特別的私密,關起門你睡覺,開門每家可以穿來穿去。
純屬巧合,這一年上映的電影鄰居,恰恰就反應了社會住房緊張的矛盾與現實。
同時也對在這種內部有著長長的走廊、廁所、水房、廚房公用的筒子樓。
一家一盞燈,一戶一個水龍頭,一個電表的生活方式,有著比較詳實的體現。
這就讓這部電影成了這一個時期國人生存形態的一種另類記錄。
使得日後的人們,對多戶人家聚居在一個大樓道裡頭,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生活方式,仍舊有據可查。
但說句實在話,即使是這樣的筒子樓,也不是最差選擇的解決方案。
更多的分房無望的老百姓,只能在1976年地震棚的基礎上想辦法。
就像鳥兒“絮窩”一樣,繼續搭蓋起各種材料、各種樣式和各種面積的小房。
朝向東南西北不拘,三角形、梯形,什麽都有。
各房之間的過道兒,只要能將將推過一輛自行車去,鄰居就不說話。
“雜”是必然的,甚至就連這樣的情況也分三六九等。
有人運氣好,院裡地兒還大,有地方接房、改房。
靠四處撿來的磚,先下手為強,弄好了能弄個夠高夠規整的二十平米。
可跟著後面的人,所以面臨的條件必然因此而變得越來越艱巨。
有人想盡辦法,最後也只能湊合蓋出個八平米、石棉瓦頂子的“陋居”來。
僅僅只能保證放張雙人床、不漏雨而已。
但這仍然還不算是最堵心的情況。
像有姑娘甚至因為家裡房子緊張,兄弟姐妹的矛盾,受不了經常吵架,長期打地鋪的日子。
而草草把自己嫁了出去,哪怕對方不是自己最滿意的人。
甚至還有的人為了房子,轉了戶口,離開京城的。
由此可知,在住房緊張的年代,僅為了一處小小的容身之所。
許多普通人會為之付出多麽重大的代價。
這實在是一種極為殘酷無奈選擇。
總而言之,這個月的京城,房子牽動著千家萬戶的心。
圍繞著這個主題,也演繹出了無數的人間悲喜劇,許多人的生活質量開始有了天差地別的不同。
能夠獲得居住條件改善,遷入單元房的人。
自然都是一臉喜氣洋洋,是別無遺憾,笑得最燦爛的。
搬進筒子樓的人,高興倒是高興,但屬於苦樂均半。
神情裡卻未免存有一些遺憾,還有需要重新適應新環境的局促與惶然。
蓋了小房的人,笑容裡苦澀的成分就居多了。
心中只有宛如劫後余生一樣的寬慰和慶幸。
至於那些依舊要困守在蝸居裡,還得繼續努力謀求改變的人,心裡狀態直接可以歸類為消極范疇。
或懊惱、或眼紅、或氣惱、或心情低落、或自怨自艾、或背後咒罵,不一而足。
還有那些不得不委曲求全,草草成婚和遠走他鄉的人,陷入悲觀情緒更是難以避免的。
許多人的心裡,甚至有關房子的事兒成了心結,一想起來就會痛徹心扉。
而在這樣的時代大背景下, 也千萬別忘了,還有一個最特殊、最另類的個例呢。
那就是肩負著康術德重大托付的寧衛民了。
別看同樣是在為房奔波,可他的心理活動才是最有意思的一個。
一方面,他是深深的被老爺子給鞭策了。
不管因為豐厚的物質鼓勵,還是出於對那套豪宅的憧憬和渴望,他都想幫老爺子把事兒辦成。
也跟著過上一把侯門深似海的癮。
但另一方面,這件事的難度也確實是超乎想象的高。
經過不少日子的探訪,他發現現實條件並沒有給他留下多少可以運作和騰挪的空間。
想弄回房子,根本就是狗咬王八無從下口。
最關鍵的是,他越看這大宅院他越愛,越了解細情就越吃驚。
所以明知道這事兒難辦,甚至這裡面藏著大雷,弄不好就得挨炸。
但怕歸怕,煩歸煩,還真的舍不得放棄,不願意撒手,更沒法不想著、念著那套宅子。
說白了,他就跟被一根胡蘿卜吊著胃口,往死了轉磨的驢似的。
看著眼饞,又夠不著,還歇不了,你就說難受不難受吧。
可沒轍啊,誰讓那處宅院是那麽的非比尋常、出類拔萃呢。
堪稱古今富豪共有的人生理想,也是他平生僅見最牛的私家花園,沒有之一。
他真不怕被大風閃了舌頭,就敢這麽說。
如果老爺子那宅子要能弄回來好好修修,就是京城四合院的no1。
故宮是沒法比比,可恭王府的後院嘛
嘿嘿,未必就不能壓它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