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祖陽城,皇宮。
雕梁畫棟,龍紋朱色柱,簾幕垂落,這是處宮殿。
殿中,衛兵昂首挺立目不斜視,侍從走動頻繁舉止得體,盡顯皇家威嚴。
檀木雕龍案後,新漢國君李易辰看著眼前站著的二子李則彬,垂下眼簾,良久才說:
“下了洞天戰隕的十五名術士,他們的身後事不能輕忽,每月的撫恤銀要給足,這事你去辦。”
晚上歷經一場雖時間不長,但足夠激烈的鏖戰,可謂險死環生的李則彬沉聲答應。
他面上還帶著些疲倦,心中有些複雜的繼續陳述洞天后發生的事:
“那幾艘陰山天舟直接撞穿了地面,破界而出,殘留動靜可謂驚天動地,還在現場的狼蠻人英靈在破界靈壓中幾乎全軍覆沒。”
“君父先前交給兒臣的巽風珠,本來兒臣還無法使用,幸得先祖賜下力量激活,兒臣一身法力全力催發珠子法術,這才堪堪帶著剩下族人逃出生天。”
“之後土神被諸位先輩所殺,土人余孽也被殺絕,那洞天因為被多次暴力破境,靈氣損耗大半,且洞天地祇神隕,已然出現不穩跡象,先輩們直接把我等都送出了洞天。回現世前,先祖還給兒臣留了句話,言稱陰山君和土神的目標都是荊子棘,他們查看中卻未發現他身上有什麽異常,讓我們在現世繼續調查。”
雖保養很好,但年紀確實很大的李易辰微微點頭,閉著眼睛捏了捏眼眶,思考片刻,問:
“其他生還的術士,你看他們神態,是否也被各自的宗門先輩提點了?”
“回君父,其中有些人不動神色,但也有如羅烈那般藏不住心事的,他們看著荊子棘的神情都有異,想來他們的宗門先輩也給他們傳了訊息。”
李則彬躬身,他此前回現世後第一時間觀察了同族神情,此時回話毫不猶豫。
“這樣嗎……我得想想,則彬你先下去休息吧。”
“巽風珠你留著吧,其上有先祖留下的力量,你也許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多多體悟,早日破入二層靈海。”
李易辰微微顯露老態,心情有點複雜的說著。
李則彬心中大喜,躬身退下:
“是,兒臣告退。”
看著二兒子遠去背影,年近六十的新漢國君眉頭漸漸皺起,心緒複雜難言。
他這個年紀,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晉升下一層靈海了,論壽命他無論怎麽保養,也最多還能活五六十年。
古籍有記載,靈氣昌盛時,修玄門正宗的一層靈海術士壽最多二甲子。
現在二層靈海開了,但也算不上靈氣昌盛,他不認為自己能活到二甲子的極限。
“老三,希望你能不負為父厚望,早日晉升。”
幽靜殿堂中,木案後的國君低聲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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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閣,官邸。
靜室,荊子棘和荊雲寒隔木案對坐,案上擺放著幾碟精美點心,被餓急了的荊子棘一掃而光。
案上立著香爐,煙氣梟梟異香淡淡,有效化解了荊子棘的疲憊。
荊雲寒滔滔不絕的說著,一一講述洞天與福地區別,這些都是荊子棘早就知道的東西,但卻是這個時代的不傳之秘。
荊子棘作凝神靜聽狀,心思卻漸漸魂遊天外:
“先前洞天中,
也有夏族先輩問了我幾句話,想問清為何兩名地祇的目標是我。雖被我故作不知推諉過去,但他們也肯定給還生還的夏族術士們下了命令。” “馬臉的可從來不是藏的住心事的人,他那副模樣一下子提醒了我,其他生還的術士的神色也有些異樣,似乎都在暗中觀察我,尤其是皇室二公子李則彬。”
“土神遺址這個任務……真正起因原來【00kxs】是這個,我終於明白了。嘿……真是叫我意想不到。”
就在荊子棘想著別事的時候,荊雲寒說完了隱秘,舉起茶杯一口飲盡,話風一轉:
“子棘,聽完我前面說的這些,你應該也明白了,新漢年輕一代的術士互相間其實都是潛在競爭對手。”
“尤其是你和李則焱之間,本來新漢最年輕的術士是他,最有可能成就地祇的也是他,但你來了後,這人就成了你。”
荊子棘前面一邊分心一邊聽著,這話一聽立刻回過神來,神色一怔。
荊雲寒放下茶杯,低聲述說,咬字清晰而沉重:
“古籍記載,術士晉升三層靈海前,是天賦和資源的事,前者天生,後者還可以憑借努力去籌謀去爭取。但再往後,那就涉及到位格了。”
“第四層靈海,唯有地祇人主,才能晉升!”
說到最後,這中年人面目凝重,幾是一字一頓。
聽了這話,荊子棘神色瞬間凝重。
他前世的角色,最強的孤城也只是二層靈海巔峰,這種真正隱秘,他是真的不知道。
現在得了這消息,他以往的許多不解,也就順理成章的得了解答,心中明悟:
“原來是這樣……難怪我剛到新漢,這叔爺對我這麽好,還有那些公卿態度都很熱情,原來真正關竅在這。”
叔爺荊雲寒確定自己是荊家血脈後,就一副把他當做比嫡孫還嫡孫的態度,各種待遇皆有,若不是擔心自己回歸家族時間還不長,歸屬感不夠,恐怕族裡嫡系法術早就傳下了,更是絲毫不問自己所修法術為何。
他最初,還以為是叔爺為求荊家昌盛,但現在看,似乎那只是輔因。
新漢,國體分權,分九州,各州自治。這分權,一是權力上大小限制,二是權力掌握時間的限制。
新漢朝堂,先以國法確定各級官員的權力,不得濫用職權,同時為防止當朝大員如諸公之流身居高位時間太久黨同伐異,甚至對諸公的任職時間和歲數都有限制。
各州公卿,乃是州內十二家術士宗門中選出,任職五年,滿期即換,且只有四十歲以上的術士才能參選。
這是因青中年術士年富力強,擔心他們權欲過重導致朝堂中山頭林立,因此只有年紀大了的術士才能上位,這就是潛規則。
在這規則下,甚至皇室的國君登基也要服從這個規則。
誰家能得到公卿之位,那是說不準的,因此各家很重提攜後輩,一般情況下不會因嫡庶之別而打壓後進,甚至會為了家族前途而提拔。
這就是分權國體,各個行業在這個模式中百花齊放,這製早已融入新漢的方方面面。
荊子棘了然點頭:
“叔爺,我明白了,想來這洞天花落誰家,新漢宗門早已達成共識,要公平競爭?”
荊雲寒點點頭,沉默片刻,繼續說:
“雖然共識成了,一般事物我們都有默契,不會撕破臉,但是這可是地祇之位,這可是不朽之憑證……現在是靈氣複蘇的大時代,舊的規矩會破滅,新的規矩會重立,縱然是我,也不確定會不會有人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壞規矩。”
“此前知道你一個人去了洞天后,枉我活了一大把年紀自詡養氣功夫了得,竟然還被嚇得六神無主。”
說到這,荊雲寒搖頭苦笑,自嘲,又對荊子棘囑咐:
“子棘,你的生命不僅是你自己的,還事關家族,你務必要謹慎,等都城的亂子結束,我就帶你回青州認祖歸宗。”
這話中,情真意切,荊子棘微笑稱是,後借故身心疲憊,回屋休息。
躺在床上,香爐燃起助眠的香,荊子棘神色微凝的躺著,自打來了新漢,見的人發生的事,一一在他面前閃過。
荊雲寒給予種種寬厚待遇,一方面是家族前途,一方面,是死後待遇。
諸公態度親熱,也是這個原因。
他們認為自己晉升三層靈海成就地祇的可能性最大,而且他們自己年紀已大, 人生也就還剩幾十年的時光了。
等他們老死魂落冥土,到時候如果是他荊子棘執掌洞天,他們就可以憑借這些以往情分,求個洞天的安排。
新漢一百零八家宗門,哪家宗門沒有祖宗供奉著?
這麽多年傳承下來,現世的香火人氣分配早有規矩,荊雲寒還有其他公卿如果魂落冥土,恐怕最多也就是得享維持自身存在的國氣配給,多的想都別想。
既然如此,他們把寶壓在一個新漢最年輕的術士,一個未來可能的洞天地祇上,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原來是這樣……”
荊雲寒情分待遇都給予了他,其他公卿幾次宴飲甚至有向他提出聯姻的意思,他們一方面是為家族未來考慮,一方面是為自己考慮。
這世上,誰沒有私心呢?
人際交往中,私心是真,物質交換是真,感情也是真,有的時候這些東西相互滲透渾然一體,本沒有必要太過深查。
就是他自己,在覺醒記憶前,對葉清顏的年少慕艾,又何嘗沒有美色和物質的吸引?
荊子棘並不反感這種事,人與人之間本就是互相需要,有情分的往來,也有現實利益的交換,他不會中二的覺得旁人都是對他另有所圖進而憤而絕交,而是對此坦然接受。
要知道,根據他前世見聞,多少人死到臨頭,就是希望有個人對他“另有所圖”都不可得。
除了父母,就是兄弟姐妹都未必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