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的納溪南控永寧界首,北注長江,昔日漢末三國,諸葛武侯平定雲南,蠻夷沿此溪水北上納貢,因而得名,從永寧宣撫司順溪流而下,最多三日可達瀘州。
瀘州城在長江北岸,西北倚萬壽山,東南兩面長江,江水在州城外本是由西向東,卻猛然直直向北,衝刷出一塊不大不小的“平原”,州城便在這“平原”之上。
雖說其余地方盡是山坡丘陵,但憑著江水流過和這“平原”,其自西漢以來便是川南重鎮;洪武六年升為直隸州,隸屬四川行中書省,下轄江安、納溪、合江三縣,州城中更有十數萬百姓,實為長江重鎮。
州城正中為報恩塔,該塔建於南宋高宗紹興十八年,傳承四百余年,報恩塔坐西向東,為磚石結構,雙簷七級樓閣式,高十丈,通體白色,煞是引人注目。
平日裡都是百姓遊人如織,今日卻是不見,只有頗有雅興的知州大人,在頂層眺望著著城內市井縱橫,城外平疇沃野、田連阡陌景象,又逢納糧的時節,熙熙攘攘的農人百姓很是不少,知州瞧著,數日來的鬱鬱終究是舒緩了一些。
“大人,聽說那孫剝皮,整日價的和大頭兵混在一起,已然是全城的笑柄了。”身旁的師爺,搖著折扇,一臉諂媚湊趣道;身為親近之人,他自是知道,自家大人本來對那敘州知府之位,念想許久,卻不想半路殺出個京官兒,把位置給佔了。
“哼,”知州大人聞言眉頭一皺:“那一直待在京中的官兒,能懂得了什麽,過幾日便會吃大苦頭!”語氣中卻是難免酸澀,從五品的知州想升為正四品的知府,自是千難萬難,但他心中總是難免幻想,一朝落空依舊失望不已。
“對了,等會晚間,將那幽蘭姑娘喚喚到府衙中,給本官唱個小曲,解解悶。”情鬱於中,自然要發自於外,這本地美酒和美人自然是最相合不過,加之瀘州美酒、川女嬌柔之名,人盡皆知,作為州城之首,當是近水樓台,樂不思蜀了。
說罷知州大人還瞪了師爺一眼,似乎在怪他不會說話,竟哪壺不開提哪壺。
“是,大人。”師爺心中叫苦,本是想著大人已經“縱情聲色”多日,今天湊趣給大人“消消愁”,卻不料拍在了馬蹄上。
更讓消息“靈通”的他憂心的是,這幽蘭姑娘已經被州城守備大人,留在府中三日了,雖說大明文貴武賤,可架不住那守備世代武將沿襲,雖說也是個酒肉之徒,怕是連馬都騎不利索,但終究是個地頭蛇,實在是惹不起啊。
何況這一文一武搶一青樓女子,傳揚出去,實在是丟人呐。
至於時下的秋收,兩人誰也沒有提起,這些雜事,自有府衙中各房吏員衙役操持,他們只等著收銀子便好,何苦去費那個心。
........
當晚,也不知道師爺費了多少口舌,幽蘭姑娘如知州大人願的,來到了府衙。
已是月掛樹梢,衙署後院已經無人伺候,花廳中燃著燭光,只有知州老爺和花魁姑娘你儂我儂。
那女子一邊媚笑,一邊正“琴瑟相鳴”地咿咿呀呀唱著小曲,知州大人也是一醉解千愁,兩眼眼惺忪,手也是不住地亂摸,逗得花魁姑娘嬌笑不已,小曲也不唱了。
燈下看美人,惹得知州大人口乾舌燥不已,正待入巷時,夜色中猛然傳來一聲驚惶大叫:“不好了!賊人進城了!”
“啊!走水了!”隨即便是尖叫傳來。
砰!
知州大人失措地跌坐於地上,
幽蘭姑娘捂住嘴,面色猛然慘白,驚惶的的看著對方;知州大人顧不得疼痛,半醉半醒地看向窗外,怎麽可能呢,這州城高兩丈不止,又有江水繞城,此時已經是城門大閉...... 此時城中似有火光漸漸冒起,驚惶的聲音愈發大了,連帶府衙外一牆之隔都有凌亂的腳步聲,哭喊聲響起,他隱隱還聽到夷人的狂笑叫喊聲。
......
瀘州東城水門內。
“大兄,這便是傳說中漢人的瀘州了?”火光中,阿魯的臉上摻雜著一絲不可置信和更多的亢奮,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街坊兩旁的宅院,他們不是第一批進城的土兵,街坊中已四處冒出火光,女人的哭喊聲在這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呃,阿魯......”赤黑的艱難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看著眼前陌生的“弟弟”。
阿魯恍然未覺,隻貪婪地看著四周, 臉上表情變得凶狠,眼睛在黑夜中冒著光,仿佛一匹狼。
“啊嗚!”“啊嗚!”
似乎得到了什麽允諾,前方領頭的宣撫司土兵猛地傳來一陣歡呼怪叫,然後狂笑著,紛紛四散而去。
隻半晌,城中各處的火光愈發旺盛,女人的尖叫慘呼,四處逃竄的人群,城中愈發混亂,坑坑窪窪的青石板姐道上,漸漸浸上了血色,在火光下顯得格外詭異。
......
天啟元年九月正朔,永寧土司奢崇明叛,領狼兵兩萬,乘船沿納溪而下,沿途衛所十不存一,竟無一阻擋示警,日行百裡不止,趁夜突襲川南瀘州城,城中早有內應開門,叛軍由東城水門入城,州城瞬間告破。
城中守備庸碌,情急之下,顧不得召集兵士抵擋,棄家小不顧,竟然摸黑騎馬奔逃,卻被驚馬摔下,以頭觸地而亡,城中守軍亂做一團,趁亂逃竄、認賊作父等不一而足,偶有抵抗者,也是螳臂當車,寡不敵眾。
破城之後的第二天,城中朝廷官員連知州在內,官吏均被斬首示眾,懸掛於城牆之上,隨即,奢崇明下令大肆燒殺劫掠三日,城中十數萬漢人死傷逃亡殆盡,數千屍體丟棄於江中,頓時江水變色,數日才止。
九月初五,一面黑底金字的大旗,在殘破不少的報恩塔上豎起,金色的“梁”字,在血紅的陽光下泛著光,夷人大梁國立。
一時間,川中大震,天下大震。
——————————
九月,永寧宣撫司叛,陷瀘州。
——《明·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