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磅礴,夏元靜靜站在山巔,頭髮已白,眉須皆白。
噔噔噔...
大殿側門打開些微,一個鵝黃衫子的美貌少女探出腦袋,然後躡手躡腳走了出來,又輕輕帶上門,跑到夏元身側,雙頰紅撲撲的。
見到夏元在發呆,她跳起來拍了一下夏元左肩,喊了聲“喂!”
夏元回過神來,看著少女溫和道:“小靈雲,都長成大姑娘了。”
少女卻哼出一口白氣,叉腰道:“大師兄,別說爹娘了,就算是我也很生氣!你為什麽不告而別,一去四年多,也沒有音信?”
夏元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少女之前的生氣忽的都沒了,擔心道:“大師兄,你其實可以不用站在這兒,爹只是在會見其他學宮的人,所以這才沒有見你。”
夏元笑笑。
他已經站了一天一夜了。
少女似乎也知道自己說的不成立,又湊過去,墊腳到他耳邊道:“大師兄,你別擔心,一會兒等爹事情結束了,我和他們去說說好話,你也是他們從小帶大的,他們才舍不得你生病呢。”
夏元輕聲道:“沒關系,小師妹你回殿裡去,學宮接見世家來人,你如果私自出來,可是會被外人笑話師父師娘。”
少女有些舍不得地抓了抓他的衣袖。
夏元道:“去吧。”
“哦...那師兄保重。”
少女又悄悄走回了大殿。
這是夏元的小師妹——祝靈雲,兩人從小是青梅竹馬。
過了沒多久...
一個微胖的青衣少年又從樹後探出了腦袋,左看右看,確認沒人後,那青衣少年急忙小跑到夏元身側,“大師兄,大師兄。”
夏元側頭看看,認出來人,捏拳錘了錘他胸口,爽朗地笑道:“七師弟,這些年不見,越發胖了嘛。”
青衣少年也不多說,急忙從懷裡取出一個紅瓷盒子,打開盒子,一股濃鬱的辛辣藥味頓時撲出,讓人在這寒冬臘月天便是聞上一口,也覺得身體暖了些。
青衣少年把盒子遞到夏元面前,熱切道:“大師兄,這是百陽丹,吃了就不怕冷了,您快吃下。”
夏元合上瓷盒,搖搖頭道:“師弟,若我猜的不錯,這丹藥是你治寒毒用的吧?這麽多年還沒好麽?”
那青衣少年又打開盒子,急道:“師兄,你快吃,被別人看到了,你站的這一天一夜功夫就白費了。”
夏元道:“師弟,這是我該受的,所以,百陽丹,我是不會吃的。”
“大師兄,你怎個這麽矯情呢?”
夏元只是搖頭。
“哎!!!”那青衣少年見夏元執意不吃,便重重歎了口氣,轉身矮著身子又溜走了。
這是夏元的七師弟——朱巨能,他當年昏迷在雪地中,是夏元背著他在大雪裡走了百裡才上了赤月山,入了無心學宮,所以他一直感激著這位師兄。
人去,屋外寂靜。
積雪在著山巔越堆越高,高逾小腿。
而夏元隻如一座神秘佛像立在這漫天雪白裡,靜默無言,閉目溫和。
他睜開眼,看到高山的雪被寒風卷成蒼龍,咆哮著,橫亙於天宇之上,腦海中那四年的腥風血雨如今在這和平之中,終於塵埃落定了。
穿越成嬰兒的自己隨後就被放入小舟,拋棄入水,而當時是還未成婚的師父師娘收留了自己,這些年,平心而論,師父師娘對待自己就如同對待親生兒子一般,
可自己卻不告而別,一去就是四年。 這站一天一夜又怎麽了?
能回來,即便站上十天十夜,他也開心。
夏元神色溫和,唇角含笑,面前著學宮的大殿。
大殿裡隱隱傳來一些驚惶的討論,能聽清一些很模糊的詞匯,諸如“海魔”,“入侵”之類...
又過了小片刻,似乎是散場了。
吱嘎...
側殿門扉被打開了。
一個氣質儒雅的中年人走了出來,這中年人青衫飄飄,兩尺長髯更加顯出幾分文士的風范,長袖無風而動,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夏元。
夏元也看到了他。
中年人神色複雜,有些失望的情緒糅雜在其中。
就在這時,一道白衣婀娜身影飛快跑了出來,這是一個容貌端莊、氣質上佳的貴婦人,她一出來就護在夏元身側,雙手抓了抓他的手,冷的似個冰坨子。
貴婦人抬頭狠狠剜了一眼那中年人,“祝鎮嶽,你好狠的心,我不過晚回了幾天,你就讓元兒在雪地裡站了這麽久?”
這中年人真是夏元的老師——無心學宮宮主,祝鎮嶽。
而女子則是夏元的師娘——祝鎮嶽的夫人,寧曉然。
祝鎮嶽苦笑兩聲,還沒說話,夏元已經開口了:
“不肖徒兒不告而別,讓師父師娘擔心了。”
祝鎮嶽問:“如今境界幾重?”
“地鎖三重。”
聽到這毫無意外的回答, 祝鎮嶽輕輕歎了口氣,然後厲聲道:“父嚴母慈,你師娘護著你,為師可不會!你既然放浪形骸,浪費了足足四年的時光,那從明日起,就上碧霄崖去思過和閉關,什麽時候突破到你二師弟的境界,什麽時候下山!可有不服?”
“沒有。”
夏元看著生氣發火的師父,忽地問,“剛剛徒兒在這裡聽到殿內傳來海魔,是否是魔教又出現在北地了?”
祝鎮嶽道:“你安心去碧霄崖,海魔宗的事,為師還有其他四大學宮的宮主自會處理,無需擔心。”
說完,他就直接轉身,又重回了殿中,只不過轉頭後,眉頭才皺起,眼中全是擔憂之色,腦海裡“海魔宗”三個字縈繞徘徊,怎麽都不去。
寧曉然向遠處招招手:“小猴子們,還不去幫師兄收拾房間?”
“靈雲,你去灶房劈些寒枝,我來下廚給元兒做些溫補的食物。”
一旁的朱巨能喊著:“師娘,早就收拾好了。”
寧曉然又關切地問:“元兒,能自己走嗎?不行的話,師娘來背你回去。”
夏元忙道:“沒事的,師娘...”
只不過是安靜地站一天一夜而已,而在過去的四年裡,能安寧片刻都是一種奢侈,所以站著,他不累。
四年前,他帶了一把城中賣價三十兩銀子的青銅劍,坐了一輛奔行了三十天三十夜的馬車,去到異國他鄉,剩下的...
就是殺戮。
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
塵事如潮人入水,如今潮退了,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