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總想著幫忙付錢也被都媽媽攔住了不讓，媽媽撂話若讓他這樣囉嗦下去，那這集市沒法逛下去了，佯作發怒，背篼也不用他背了，催他趕緊去他的縣城。付叔叔隻好徹底作罷。

　　後來，付叔叔也就充當著本本分分的勞力，再買了什麽，就扔進他背後的背篼裡一道背著就是。

　　不僅付叔叔在那搶著付錢“沒事找事”，小寬昭被媽媽拉著也不是很安分。

　　他看到玩具想去多看一會兒，又不便明說什麽，因為媽媽已經警告過他，今天趕集要買的東西很多，不許他節外生枝要這要那，後來甚至把給他買的書包讓他自己背著。

　　這個書包對於他來說不重，因為裡面隻裝了一隻文具盒。但是書包太大了，背在他背上，讓他看起來像個帶殼的烏龜一樣，只是他要比烏龜靈活的多，而且是站著兩條腿走路。

　　小孩子不容易甘心接受支配。小寬昭多次暗暗較勁，想拉著媽媽偏離路線，奈何媽媽除了嚴厲警告了他一通，之後便只是一心采買東西，好像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和小心思一樣。

　　而就他那點子力氣，哪裡拉的動媽媽?只有他被媽媽拉著逛這又逛那的份。

　　當他生氣地使勁掙脫媽媽的手，媽媽立刻又提著他後衣領子，就是不讓脫離掌控。

　　付叔叔出於憐愛孩子，不時問小寬昭要不要玩具，要不要這、要不要那。

　　小寬昭因為昨晚已經收到了叔叔的一百塊錢，不好意思再開口要什麽。

　　所以回答都由媽媽替他:

　　“不要不要。”

　　“不買不買，不需要。”

　　“玩具槍買回去幹啥?他爸爸給他做了彈弓，比玩具槍有意思。”

　　“小汽車他有了。”

　　“付老板兒錢多沒得地方花是不是?二咱娃娃上學供不起了肯定找你借錢，就這麽說定了。”

　　(說明:二咱，以後的意思。)

　　媽媽最後疲於應付付叔叔的慷慨，也就什麽理由也不說，直接拒絕。

　　付叔叔也沒辦法強行為嫂嫂母子倆掏腰包。他更知道寬哥昨晚收下他的一百元已是破例。寬哥當然是看在那一百元是他和小寬昭頭一次見面而表示的心意，考慮到若是拒絕了的話讓他這個客人面子上下不來，所以才答應收下的。

　　但在一定程度上，他畢竟是個外人。

　　他雖是個大大咧咧又頗具童心的性子，也小心著不去挑戰這一家子尤其是哥哥嫂嫂的尊嚴。

　　……

　　“該買的都買了。”

　　終於，媽媽閉著眼睛掰著手指數了一通後道。

　　小寬昭這時也有些疲倦了，幸好媽媽及時地宣告采買結束，否則他就要“罷走”了。

　　付叔叔陪著母子倆逛了近兩個小時，直到最後把母子倆送上回去的班車時，才卸下背上的背篼，遞給了媽媽。

　　他下車時又犯了老毛病，主動地把母子倆的車費給提前付了，下了車走到車窗邊上若無其事地對車裡的人笑了笑:“嫂嫂，那你們走好啊！”

　　媽媽感激地道:“讓你破費了，耽擱你時間不說，還麻煩你出力背東西。”

　　付叔叔道:“說這些幹啥，我走了！”

　　媽媽道:“好，不說這些，說了反而顯得見外了。兒子，跟叔叔再見！”

　　小寬昭道:“叔叔再見！”他很喜歡這位叔叔，原因很現實，因為叔叔昨天給了他錢，今天還處處願意為母子倆花錢，所以說再見時話裡還有感恩的意思。

　　付叔叔笑著點了點頭:“當然會再見，過兩天就是了！”瀟灑地轉身揮了揮手，就此離去。

　　……

　　數日之後，付叔叔再次來到了寬昭家，同他一道來的還有四個人。

　　他們開來了一輛大卡車，還攜帶有砍伐樹木的電鋸，把家裡的斧頭也借了去，一個上午的時間，就把日前付叔叔在樹林裡標記好的那些樹齊根砍了下來，陸陸續續搬到停車的地方去。

　　砍樹噪音很大，場面熱鬧不已，小寬昭跑了去看。

　　伐木場面混亂容易發生意外，媽媽叫他回去，可是一跑出家門對他來說就都是山高皇帝遠，媽媽想管也管不著他了。

　　小寬昭正看熱鬧呢，不妨媽媽走了來，手裡提了水壺、拿了紙杯，招呼砍樹的工人喝水。

　　大家都說不渴，媽媽就把水壺和紙杯放在地上，看著大家砍樹。

　　不經意間，媽媽抱臂在胸，不再去看那些正在製造隆隆聲響的電鋸，和正在遭受肢解的樹木，而去靜靜掃視著這片樹林裡的其他樹木，耳朵裡忽然安靜了下來，聽不見了那些嘈雜煩躁的聲音。

　　整片樹林裡，每一棵樹的身子在顫抖著，手足無措著，似乎具有了意識，為同伴遭受著酷刑而發怒而痛心，也為自己可能就會是下一個被齊根砍下然後肢解成一段段的受害者而慌亂而恐懼著。

　　媽媽好像能夠聽見樹木們的心聲，心情複雜地抱臂在原地一動不動。整個人表面上沉靜如水，但幽深莫測的湖底下暗流洶湧。

　　風揚起了媽媽的馬尾……

　　小寬昭沒有見過這樣的媽媽， 只是站在那裡，就莫名地對自己形成一種無形的震懾，讓他就連多看兩眼媽媽也不能。

　　他就像老鼠見了貓並發現貓還沒看見自己一樣，一樣地小心翼翼，有那麽片刻的時間目光無處安放。

　　但平日裡跟媽媽的親近關系給了他自信和勇氣，去接近媽媽。

　　媽媽似乎被突然跑來抱自己大腿的兒子驚了一下:“跑出來幹啥，喊你回去不聽，下雨了沒看見?”

　　的確下雨了，但是是在小寬昭跑出來後才下的雨，是在工人們開始伐木之後才下的雨。

　　寬昭回道:“毛毛雨！”

　　雨是無數極細小的水滴攪和在空中，在風中凌亂著。

　　他早就發現落在媽媽身上的那些小雨點，都會很快被體溫蒸發，令媽媽身上好像披著一層極輕薄極柔軟的淺色紗衣。

　　他卻沒看到自己身上也披著一件這樣的紗衣。

　　小寬昭又道:“一點都不冷！”

　　媽媽抖了抖腿，貼在腿上的小寬昭很配合的做出搖頭晃腦的動作，媽媽說:“回去了嘛！”

　　小寬昭仰頭:“好嘛！我要背！”

　　媽媽俯身扶著兒子柔弱的肩膀說:“你要背哪個?要背媽媽呀?你可背得起?”

　　小寬昭被媽媽押著俯身往前磕磕絆絆地走著，嘴上不依道:“不是，要媽媽背！”

　　抬頭時正撞見其中一個伐木工人，那個人也在看他，好像在發笑。

　　媽媽說:“從小到大媽背過你多少次了?這次換你來背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