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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地下城魔王》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草原上的戰鬥
我清楚記得那天的天氣。

鉛雲低垂著壓過雪山和草原,像一大群巨大的黑犛牛的肚子,遙遠的天邊有昏黃的光透出來,仿佛是天空的缺口。空氣中濕漉漉的,風把暴風雨即將到來的信息吹遍了所及之處。

我縮在軍用大卡車的副駕駛位置,緊緊的扣著安全帶。駕駛員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抱著方向盤跟彎來拐去的盤山軍用急造土路做著鬥爭。這種路是推土機緊急推出來的,上面甚至還布滿了推土機或者挖掘機的鬥齒印子,很多路段根本沒有用壓路機壓過,坑坑窪窪中間還間雜著棱角分明的大石頭。

這些大石頭猛烈的擊打著前輪,盡管有液壓助力,方向盤依舊劇烈的抖動著。駕駛員努力的把方向盤穩住,東風EQ1118平頭軍用卡車的長連杆檔位把,3檔是最難掛進去的,他扳了好幾下都掛不進去,怒吼了一聲“日你媽”,丟了方向盤雙手一把摟住硬掛了進去。我被他這個動作嚇得一哆嗦,趕緊跟他說,掛不進去檔我給你扳檔把,你可別再玩兒這招了!

駕駛員嗯了一聲不說話,大幅度摟了一把方向繞開一塊石頭,險險的擦著懸崖壁繞回路中間來。

這裡是喜馬拉雅山的一條小支脈,馬拉山,這裡不是跟你開玩笑的地方。馬拉山不長,也就百十公裡的樣子,但是像一把刀一樣的劈入天空,毫不猶豫,乾淨利落。從佩枯措旁邊、希夏邦馬峰腳下平平坦坦的草原上看,馬拉山就是近乎於絕壁的一整道懸崖,像要把天空劈成兩半。馬拉山本來是有公路的,一條挺不錯的路,可是現在正在修,要鋪上瀝青。我們隻好走一條剛剛推出來不久的軍路。

我的祖上,據我所知至少有兩個人走過這裡,一個是一位名諱“克定”的老祖宗,一個是我大伯。

我知道駕駛員為什麽脾氣不好,天上的雨掉下來,很快路就會翻漿,爛泥會緊緊的裹住輪胎。前輪還好,後輪會不受控制的亂甩,如果甩出了路基,我們就會像一塊石頭一樣掉下懸崖去,成為懸崖下面已經很多的白骨中間的一具。我大伯是50年代的汽車兵,他跟我講過馬拉山,他說那時候只有蘇聯的“嘎斯”車和美國的“道奇”車敢翻馬拉山,我們國家的“解放”車還不行。

山下有很多漢家子弟的白骨,在不知道什麽地方,殘缺不全,早已在歷史的石磨中磨成了粉末。無定河邊骨,春閨夢裡人,都不存在了。

我猜這裡最早的漢家子弟的白骨,應該是王玄策的隊伍裡面的。他兩次帶著隊伍深入南亞次大陸腹地,兩次建立不世功勳。那就是一個漢族人頻繁開掛的年代,漢族人拿著一個叫做“節”的東西到處跑,憑著一根木棍就可以讓城邦低頭,讓軍隊服氣。

後來也好長時間沒有漢家子弟來過這裡,甚至連基本盤都丟了,比如說宋朝。

再後來重新有人來,不過精氣神遠不如漢唐,畏畏縮縮的看了一眼就回去了。

再後來,領軍的人物已經是外族,將軍叫福康安,大頭兵叫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梳著金錢鼠尾的辮子。我的祖先克定公就是其中一員。

再然後就是我們了,我跟我大伯,穿著打扮土裡土氣的大頭兵,解放軍。

駕駛員是個江蘇人,星星點點的雨夾雪已經掉了下來,這是8月份,在他老家這個時候是汗流浹背的季節,熱得讓人頭暈目眩。他打開了雨刮器,打開了車門鎖,扭頭對我說,“排長,車門鎖打開。”

我知道他的意思,萬一車輛失控,好跳車。

我解開了安全帶,死死的抓住把手,

防止大坑讓車跳起來頭撞到頂棚。前輪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撞擊著深坑和石頭,東風汽車公司的軍用卡車雖然3檔不好掛,內飾也是稀爛,收音機用不了一年就會壞,可是前橋和轉向機還是非常可靠的。這麽爛的路面,底盤一點問題沒有,雖然不會讓你舒服,不會讓你享受,但是保證能夠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山那頭就到處都是印度人的“塔塔”卡車了,那個車在這個路上只能看運氣,所以他們喜歡在車上畫盡可能多的他們的神靈。

著名的“老虎嘴”到了。

這是一個內彎角,其實沒有辦法修路的,是硬生生用木排墊起來的路基。路基裡面是填進去的土,一旦泡了水就軟得像棉絮一樣,車子壓上去立馬就會傾斜。

這時候雨夾雪已經相當大了,雨刮器徒勞無益的來回刮著擋風玻璃,視線依然模糊。雨夾雪裡面還夾雜著細細的冰雹,打得擋風玻璃劈裡啪啦響,路面上已經白了。

很快路面上就會凍上一層硬硬的冰殼子,人都站不住。我想,歷代從這裡經過的漢家子弟,遇到這種天氣的時候都會從背心裡冒起一股寒意吧。馱著帳篷、給養、鋪蓋的軍馬、騾子,會開始戰戰兢兢,馬蹄鐵如果沒有站踏實,就會噌的一下滑出路面。

克定公在他的筆記裡寫過這裡。他說,刀被凍在刀鞘裡根本拔不出來,靴子走一百步就要停下來用刀鞘敲掉鞋底的冰,有一匹駝帳篷的馬滑倒了,一直趴在懸崖邊哀鳴,沒有人敢去救它,直到它越掙扎越往外滑,最終一路哀鳴著掉下了懸崖。

克定公說,“其聲淒慘,連綿不絕,漸次跌落,半晌而轟然墜地,眾人停步不敢前,及聞墜地乃釋然爾。”

我每次經過這裡都會想到克定公提到的那匹馬。

模模糊糊的擋風玻璃裡面已經能夠看見老虎嘴那個銳角彎了,我的心開始吊起來,右手摳著車門,左手死死地拉著門把手,我可不想像那匹馬一樣一路嘶鳴著掉下懸崖,煎熬好一會兒才迎來自己無可奈何的死亡。

擋風玻璃裡面突然冒出來一個迷彩色的人影,駕駛員趕緊一腳刹車踩住,駕駛室停止了無休無止的晃蕩,視線變得清晰了一點。

那是一個士兵。他左手直直的伸著,右手打著標準的“靠邊停車”的手勢。他穿著07式叢林迷彩雨衣,這雨衣防得住雨,防不住風,風裹挾著雨、雪、冰雹往他脖子裡灌,我搖下車窗探出頭去,能清晰的看見他的褲腳在滴水。

他走到我的車窗邊,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我看到他是一個下士。

“首長好,前面路段不能通行了,請你在這裡等待。”一口山東話。

我把身上的軍裝扯緊了一點,打開車門下車。跟下士一起的還有個上等兵,他們有一頂很小的單兵帳篷,顯然是專門守在這個地方觀察路況的工兵。下士帶著我走到木排墊起來的路基旁邊,雨水滲透了松軟的路基,黃色的水正從木排中間往外冒,裹挾著沙子和石頭。路基踩上去軟綿綿的,跟踩在雲上面一樣,車開過來要麽陷進去,要麽乾脆一頭栽下懸崖。

下士的嘴唇凍得慘白,雨水掛在眉毛上面,一滴一滴的往下滴。喜馬拉雅山的風抓住冰雹,一把一把的忘我身上扔,很快我也覺得從頭到腳都涼透了。

“走,去我車上吹吹暖風吧,把衣服先吹乾再說。”我讓下士帶上上等兵一起去我車上,至少暖和點。

“不了,對面還有車要過來。”

“首長再見。”下士給我又敬了個禮,走到路的另一頭去了。我沒有辦法,身上沒有雨衣也扛不住多久,隻好回了車上。駕駛員打開了暖風機,風是熱的,衣服是濕的,吹在身上卻格外的冷,我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想點一根煙,打火機卻已經濕透了。

身上衣服都要幹了,對面才來了一個車,是個地方的小貨車,應該是在吉隆鎮做生意的人。我又下去叫下士上車吹暖風,他還是不乾,我有點冒火了,衝他吼,“兩頭都有車,別的車也過不來了,給我上車去!”

我的車卻有點擠不下,只有三個座位,四個人進去坐不開。那個生意人進貨的車卻有兩排座,擠6個人一點問題沒有,我拉上駕駛員、下士和上等兵一塊兒過去。老板叫老李,來自四川的漢族人,我認識他。車上只有他一個人,看到我挺高興的,從手套箱裡拖出來幾個白餅、一袋子鹵牛肉,還扯出一瓶酒來。我說你他媽開車你還敢喝酒?他說不喝點酒不敢開這個路啊,我很想揍他,可是車裡暖洋洋的,我也施展不開。

我們幾個都沒喝酒,老李不管我們,自己一口一口的呡著。他說:“你們當兵的就是,喝兩口一下就暖和了,怕啥子嘛。”我說我們又不怕這個路,不像你,慫包。老李笑笑不說話。我們五個漢族人就在車裡吹著暖風侃大山,很快衣服就幹了,雨夾雪也停了。下士連隊裡的裝載機套著鐵鏈子轟隆隆的開上來,下士下車去指揮,先讓老李的車讓到路邊,裝載機擦著懸崖半個輪子都在路外邊開過去。裝載機,徐工的,嗷嗷叫喚著鏟起滿滿一鬥又一鬥石頭堆在木排路基上面,又自己開上去反覆碾壓了好幾遍,讓到了路邊去。

成了。

這幾個漢族人就此別過,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在遙遠的邊關,在遠離故土的地方。

車子下山的時候,我又看到了王玄策那塊著名的石碑,《大唐天竺使出銘》。

每次經過馬拉山,即使是後來通過孔唐拉姆山口的柏油路修通了以後,我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王玄策,想起克定公,想起我大伯,想起我自己。

站在孔唐拉姆山口,一眼就能望見希夏邦馬峰,這唯一的一座全部位於中國境內的8000米以上高山。印度洋季風帶著大量的水汽從希夏邦馬峰旁邊吹過來,在草原上凝結成雲,就在你腳下翻湧。這裡離北京直線距離3084公裡,離上海直線距離3474公裡,離伊朗的德黑蘭才3265公裡,離阿聯酋的阿布扎比才3107公裡,離新德裡792公裡, 離尼泊爾的首都加德滿都才區區130公裡。這裡屬於中國,可以說是一個奇跡了。

站在一個卑微的個人的角度,我完全想象不到,這個離漢族人誕生的地方,黃河、長江中下遊地區,如此遙遠、如此迥異的地方,怎麽會跟漢族人扯上什麽關系。我只是在做自己的事情,拉一車軍用物資,守一個危險的路口,做一門小買賣,製造一台EQ1118的轉向機,怎麽就突然達成了如此不可思議的偉業呢?

站在歷史的另一端,這又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理所當然而已。一代又一代的王玄策,一代又一代的克定公,一代又一代的我大伯,一代又一代的我自己、下士、老李,一次又一次的持節出使,一次又一次的帶兵遠征,一次又一次的拉軍用物資,一次又一次的守著一個路口,一次又一次的做小買賣,聚沙成塔,積石成山,奇跡就是這麽來的。

你說漢族善戰不善戰?

我說漢族堅韌不拔;

漢族聰明勤勞;

漢族勇敢無畏;

漢族忠於職守;

漢族善於置之死地而後生,漢族善於背水一戰,漢族堅信無論身處任何絕境都有反戈一擊逆天改命的機會,漢族人不會放棄,漢族人不相信“不可能”,漢族人溫文爾雅知書達理但是不會徹底屈服。

漢族人有“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風光時刻,也有受盡屈辱忍辱偷生的時候,你說漢族善戰不善戰,這個還真的不好說。

我只能說,善戰的基因就在漢族人的血液裡面流淌,生生不息,需要的時候它會爆發出來的,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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