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頌的到來,沒有影響宗澤的既定計劃。
他們在全力推行人事更迭,加強武裝力量的控制,確保再大的變動,江南西路不會失控。
林希坐鎮,調度一切。
黃履忙著建南禦史台,調配人手。
李夔既要組建江南西路總督府,又要忙著構建南大營。
刑恕忙著大理寺的事,沈括忙著南國子監、南太學。
京城來的大人物,一個個忙的腳不沾地,比宗澤等人還要忙碌。
劉志倚則帶著巡撫衙門的命令,帶著一個個新任知府、知縣上任。
洪州府作為首府,是改革的優先與重點,周文台的注意力已經放到府務上,是沒白天沒黑夜。
蘇頌第二天就入城了,身後跟著一大隊侍衛,是宗澤派過來的。
蘇頌沒有在意,宗澤等人也沒有出來迎接。
雙方保持著‘不知情’的默契,各自忙各自的。
蘇頌在洪州府走走停停,見了一些人,只不過半天,就坐著馬車,轉向了南昌縣。
在南昌縣,他沒有入縣城,而是來到了一個村子。
有一戶人家接待了他,只有兩個中年婦人,他們看到蘇頌,都很吃驚。
“蘇先生……”
中年人欲言又止,他們與蘇頌認識,還是三十年前,他父親在世的時候,那時候他才十一歲。
蘇頌看了眼拘謹的婦人,微微一笑,道:“都是我的侍衛,不礙事。”
中年人雖然是農戶,卻也知道,三十多年前認識的蘇先生,已經是致仕的大相公,那是雲端的大人物,他們連攀扯的心思都不敢有。
婦人站在一旁,低著頭,瑟瑟發抖。
蘇頌見狀,心裡暗歎,當真是物是人非,一去難返了。
蘇頌感歎一句,手裡拄著拐就問道:“聽說,你們這裡正在準備丈量田畝?”
中年人猶豫了下,卻沒說話。
“我已經致仕了,就是來看看,放心說,不會有人知道。”蘇頌道。
到底是三十年前的交情,中年人表情變化再三,還是道:“是有押司來過,說是要丈量田畝,核實清楚莊戶佃戶。”
雖然阻力叢叢,但也不乏倒向‘新黨’,賣力氣表現的人。
“你們怎麽看?”蘇頌看著中年人道。
中年人有些尷尬的笑了下,道:“我們只是佃戶,能有什麽想法,只要有地種就行。”
蘇頌道:“你們村裡的地,都是大戶的?”
中年人想了想,道:“倒也不全是,七八成吧,還有一些是族老的,另一些是山地。”
蘇頌雙手都放在拐上,道:“如果,官府將這些地分給你們,你們會高興嗎?”
中年人與婦人嚇了一跳,中年人連連擺手,道:“莊家的地,我們是萬萬不敢要的,這不是找死嗎?”
蘇頌神色不動,微微點頭。
士紳大戶之所以是大宋的根基,除了擁有田畝外,最重要的,就是‘養活’一方,這種‘養活’,自然有控制的意思。
尋常百姓,見了士紳大戶,哪個不是哈腰點頭?
朝廷要將大戶的地分給他們,他們不敢要!
朝廷是一陣風,來來去去,可士紳大戶卻是永在的。
而且,蘇頌知道,這只是一方面,還有更多潛在的,不可挑戰的明暗規則。
田畝是‘紹聖新政’改革的核心,現在不止是士紳反對,百姓也答應。
在固化的階層中,任何人想要改變,都會面臨集體的反抗。
蘇頌默默一陣,道:“官府要是在別的地方給你們準備田畝,你們願意去嗎?”
中年人還是很不安,也很警惕,道:“蘇先生,我們……還是想守著祖業。”
哪還有什麽祖業,無非是不到萬不得已,沒人願背井離鄉。
蘇頌沒有再多問,拿出一吊錢放下,默默的離開了。
曾經的老友沒幾個在世,他這一趟,徒增傷感。
中年夫婦只是站在門口,不敢多送。
那一隊隊的侍衛,充滿了凌厲的的煞氣,比官府差役凶多了。
蘇頌離開這個村子,來到縣城,進了一家大戶。
“相公,您不知道,我們有多想你……”
有一個六十出頭的老者,站在蘇頌面前,說著說著就開始擦淚。
這是他的姻親,是他一個孫子的妾室的出生之地。
哪怕是六十多歲的老者,在蘇頌面前,依舊是小輩。
蘇頌微笑著安撫了幾句,一大群人圍繞著蘇頌,話裡話外都是親近。
蘇頌哪怕致仕了,那也是他們仰望的大人物,他們畢家太多事情得仰望蘇家。
寒暄了一陣子後,畢家倒也識趣,婦孺遣散,隻留下了畢家家主陪著蘇頌,來到院後的小屋。
畢家家主畢輔之與蘇頌坐下後,到了茶,畢輔之就搖頭感歎的道:“相公啊,近來,日子不好過啊。”
作為南昌縣的大戶,知縣都嚇跑了,下面人的怎能不心驚膽戰?
更何況,洪州府那邊是磨刀霍霍,這幾天南昌縣多了太多陌生面孔,還有大量的軍隊出現,著實嚇壞了南昌縣上上下下。
蘇頌對這些心知肚明,看著畢輔之道:“朝廷要變法,你是知道的。我問你,若是朝廷回購你的田畝,分給百姓,市價或者溢價,你能同意嗎?”
畢輔之表情猶如便秘,糾結再三,還是道:“相公,咱們是自家人,我就不瞞你說了,這些田畝,都是祖產,我要是給賣了,哪還有臉見祖宗?”
蘇頌依舊盯著他,道:“家國大義,官家與朝廷征召,你不應該主動捐獻,為國紓難嗎?”
畢輔之禁不住的嘿笑出聲, 道:“相公,您就別給我戴高帽子了。再說了,現在不是我們願不願意的問題,是朝廷明火執仗的打家劫舍,我們只是待宰的魚肉。”
蘇頌“朝廷那邊給出了多種方案,回購,回購一半,或者你們降低租錢,不得奴役百姓,你傾向哪一種?”
畢輔之伸手拿起茶杯,撥弄兩下又沒喝,最終還是道:“相公,咱們就不能回到以前嗎?老是這麽折騰,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八年前,神宗朝,王安石的變法,如火如荼,尤其是‘青苗法’,引起了劇烈震動與反抗。
受到影響最大的,不是百姓,而是這些士紳大戶,是以,‘青苗法’被反抗的最為激烈,攻擊最猛烈的,也是‘青苗法’,同樣,‘元祐更化’,廢除的第一項,也是‘青苗法’。
對於畢輔之的話,蘇頌沒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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