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將一想,便道:“是。那接下來,就是主將。”
許將的話,意味深長。
趙煦回頭看了他一眼,笑著道:“許卿家有什麽合適人選嗎?”
許將跟在趙煦身側,不假思索的道:“臣久在朝堂之外,對朝廷諸位將帥不熟悉,請陛下決斷。”
趙煦笑容越多,道:“那行,這個人選朕來琢磨,具體的事情,兵部來做。暫時不動聲色,免得他們來找朕的麻煩。你瞧瞧,朕現在,一腦門官司。”
許將雖然暫時在外,卻也能感覺到朝局風波詭異,方興未艾。
他看了眼趙煦的側臉,沉吟片刻,道:“官家,臣聽說,蘇相公病了。”
趙煦慢慢走著,點頭道:“蘇相公勞心勞力,確實辛苦,朕準了他兩天假,明天準備親自過去看看。”
許將聽著,心裡一松,臉上浮現微笑。
眼前的官家,到底不是任性胡來,心中自有計較。
趙煦此刻在對朝局進行通盤的考慮,既要穩定朝局,也要為日後的‘新政’做出布置。
走了幾步,趙煦道:“新軍的一應支出,由內庫出,朕會派內臣提督。軍士的選拔,既要注重體質,同時要考慮身份,朕不希望與現在的禁軍,廂軍一樣。”
現在禁軍的各個頭頭腦腦,基本上都是勳貴,世襲,官宦子弟充任,複雜難說。而廂軍成分更錯綜,廂軍的來源基本上就是禁軍挑剩下的老弱病殘還有發配的犯人,招募的饑民等等,不一而足。
許將明白趙煦的意思,道:“請官家放心,臣一定謹慎行事。”
趙煦對許將還是放心的,何況還有他在一旁盯著,沒有諱言的道:“殿前司已經基本穩了。馬軍司,步軍司的都指揮使,副指揮使,都虞侯都被朕扣押在宮裡,等事態平息了,朕會找機會對‘三衙’進行改革,兵部要準備著接受權柄。”
大宋朝將各種權利拆分的七零八落,製衡又製衡,造成事事頹唐,人人敷衍。
在兵權上的體現,更是如此。
許將沒有說話,這種事太過敏感,並且他清楚,官家心裡已經有了考慮。
趙煦沒有欣賞滿園花開,邊走邊說道:“兵部要做的事情,就是對目前國內的禁軍,廂軍等情況進行調查清楚,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這是一個重點,另一個就是西北,也要盯緊,樞密院那邊正在調兵遣將,兵部要多有配合。關於軍隊的錢糧支出,朕讓政事堂那邊調整,由兵部負責統籌……”
許將跟在趙煦身側,心裡分析著,知道這是第一步,在給兵部增加權力。
這個禦花園真不大,一眼就能看得到頭,趙煦轉了個彎,繼續說道:“另外,全國的軍隊停止增加。兵部要做一個‘精兵’的方略上來,朕與諸位相公要好好商議。合並州府路等事宜,也進行前期的摸底,要做的事情很多,許卿家,辛苦了。”
許將沒有受寵若驚,沉思著,提醒道:“官家,這些臣能做。但‘新政’中,有諸多關乎於軍隊的。”
趙煦停住腳步,抬頭看著眼前的一棵松樹,輕吸了口氣,語氣平淡的道:“這件事,朕來做。”
對於‘熙寧之法’,趙煦一早就告訴章惇等人,要仔細檢討,不可全面恢復,搞大拆大建。
隨著呂大防的倒台,章惇等人重歸朝廷,對於‘全面恢復熙寧之法’的聲音已經漸漸起來。
許將站在趙煦身側,面靜不語。
章惇以及章惇招回來的人,對恢復‘新法’有著強烈的急迫之心,他們還沒有完全就位,已經在著手準備了。
官家現在,可是將政務全權托付給了章惇,而章惇在眾多朝臣看來,就是不久後的宰輔!
趙煦心裡早有定意,回頭看了眼許將,笑著道:“許卿家,你有沒有覺得朕這麽做,太過刻薄?欺辱老臣了?”
許將神色微變,繼而如常的道:“即便依照祖法,呂大防等人死不足惜,官家無需自擾。”
趙煦審視著他,旋即笑了笑,感慨道:“這人生的煩惱,十之九由不得自己啊……”
許將沒有說話,因為他也聽到了宮外的那則謠言。
‘元祐元祐,太皇太后,官家登位,宰輔死罪’。
這句話,怎聽似乎沒有問題,但隨後演變出了諸多的版本,傳播最廣的,就是‘官家刻薄,無中生有,逼死宰輔’。
大概意思就是:呂大防到底是宰輔,別說死了,就是判刑都是不應該。七十多歲老人,何止於要逼死他呢?太過刻薄,不近人情!
趙煦只是感慨一句,往回走,道:“待會兒,卿家去青瓦房走一趟,見見二位相公,與章相公他們也不要說太多。熙寧年間的強兵法,朕還要斟酌。”
許將抬起手,道:“是。臣昨日已經見過楚都指揮使。”
楚都指揮使,楚攸,殿前司都指揮使。
趙煦嗯了一聲,抬頭看向西北方向的天空,又道:“再做個準備,必要的時候,許卿家,可能要代朕去一趟西北。”
許將道:“是。大宋軍力最強都在西軍,改革軍製,離不開西軍,也離不開西軍的將帥。”
趙煦想的更多的是,西夏將要耐不住再次開戰,這一戰,必須勝!
絕不能像以往那樣妥協,打的軟軟弱弱,或者是勝即是敗!
趙煦與許將談了很久,從禦花園出來,目送許將去垂拱殿方向。
陳皮跟在趙煦身旁,道:“官家,政事堂那邊鬧的有些凶,近乎打起來了。”
現在的政事堂,合並了三省,三省是朝廷的要害,有原本的‘舊黨’也有章惇等人塞進去的‘新黨’,大大小小官員數十人,兩者水火不容幾十年,現在又涉及呂大防的事,雙方打起來不算奇怪。
趙煦唔了一聲,想了想,道:“讓他們鬧去吧,準備一下,明天去看望蘇相公。”
陳皮剛要走,趙煦眯了眯眼,道:“對了,叫上孟美人。”
陳皮一怔,看著趙煦,見沒有過多吩咐,連忙去安排了。
趙煦又站了一會兒,轉身回書房,將各種資料拿出來。
他要找一個合適人作為新軍的主將。
這個時候的青瓦房進進出出,一片忙碌。
蔡卞從外面進來,拿著幾道奏本,與章惇道:“外面鬧的越發不像話,京外好像剛剛發酵,這彈劾奏本是一天多過一天,一半州府都上書了。”
‘舊黨’統治了大宋七年,被流放的‘新黨’去的都是偏僻,荒蕪之地,能這麽快上書,基本都是開封城附近,繁華州府。
章惇不在意,筆耕不停,道:“暫時先由著他們,梳理朝廷為要。”
朝廷的官員太多,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換成他們的人,並且近來發生那麽多大事,方方面面的爭執,並不完全在黨爭內。
蔡卞站在章惇桌邊,道:“政事堂那邊,你怎麽看?”
章惇神情動了下,筆也停下來,雙眸閃動。
呂大防的案子的影響還未過去,他不宜繼續再動,但朝廷內部這麽糾纏下去,確實太過影響政務運行,政令不暢,
但政事堂不止是‘舊黨’大本營,蘇頌還是宰輔!
蔡卞知道眼下他們有些被動,走進來,在他的椅子上坐下,沉色思索。
宮外不止散播‘官家刻薄’的謠言,將主要責任推給了他們‘新黨’,抨擊他們是‘奸佞惑上,禍亂朝綱’。
沉思一陣,蔡卞又道:“雨季就要到了,往年洪水泛濫,影響太大,我們得想些對策。”
章惇放下筆,臉角冷硬,道:“司馬光,呂公著,呂大防等人抱殘守缺,毫不知作為!這些人,除了任由弊政糜爛,沽名釣譽,還會幹什麽!”
‘舊黨’指責‘新黨’禍亂天下顛覆社稷;‘新黨’指責‘舊黨’沽名釣譽屍位素餐。
蔡卞看著他道:“這些暫且不說,黃河必須要治理,沒時間了。”
章惇雙眸中的厲色閃爍不斷,道:“國庫現在空虛,夏稅未到,明天我去見官家,請從內庫撥吧。”
蔡卞想著抄沒那麽多家產被移入內庫,也是讚同,道:“好。明天我再去開封府走一趟,不能這樣封城下去。”
開封城現在近乎處於半戒嚴狀態,城內到處都是各部門的衙役,亂子依舊非常的多。
章惇眉頭微動,道:“再等幾天!這裡你先盯著,我去一趟樞密院,蘇頌的調兵有問題。”
蔡卞點頭,章惇現在是參知政事兼樞密副使。
趙煦與章惇等人忙忙碌碌,宮外的熱鬧轟轟烈烈。
處死宰輔以諸多高官,在宋朝絕無僅有,對勳貴公卿,士林階層的衝擊前所未有!
一些人四處奔突,一些人緊閉大門,一些人喃喃自語,一些似哭似笑,一些人如喪考妣。
言官們更好似瘋了,短短四五天,政事堂接到了上百道奏本,說什麽都有,前所未有的混亂。
……
第二天一早,趙煦如常的蹴鞠,而後在在書房裡批閱了一陣奏本,估摸好時間,便準備出宮。
趙煦身穿常服,手裡轉悠著折扇,一臉愜意笑容的向宮外走。
他身旁的孟美人同樣是一身尋常服飾,發髻高挽,陪在趙煦身旁。她俏臉如常,心裡疑惑不解。
官家要去看望蘇相公,帶她做什麽?
陳皮與胡中唯身著便裝,身後一大群禁衛跟隨。
趙煦出了門,兩邊看了眼,向著蘇府方向走去,步伐緩慢,折扇輕搖,面帶微笑的與孟美人道:“你說,咱們這樣,像不像外面那些風流才子佳人?”
孟美人倒是知道趙煦特別鍾好才子佳人的故事,抿嘴一笑,道:“像。”
趙煦頓時心滿意足,啪的一聲合起折扇,道:“好,待會兒回來,帶你去吃好吃的。。”
孟美人眨了眨眼, 看著趙煦的側臉,似乎第一次了解到他還有這一面。
趙煦避開人群,徑直來到蘇府後門。
蘇府閉門謝客,幾乎不見任何人,但怎麽能擋得了趙煦?
趙煦見了蘇府,與蘇頌對坐在蘇家的涼亭內。
蘇頌給趙煦斟茶,瞥了眼陪坐的孟美人,開門見山的道:“官家,是要臣主動致仕?”
現在的情況是,‘新黨’複來大勢所趨。蘇頌這個就‘舊黨’首輔怎麽還能霸佔不去?
之所以是‘致仕’,是因為已經殺了一個,總不能連續殺第二個吧?
天下士人會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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