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佖被趙煦的話嚇了一跳,慌忙站起來。
宗正,他嗎?一個瞎子。
章惇等人倒是沒有什麽異議,宗人府在朝廷序列中也不是什麽重要的地方。
“就這樣。”
趙煦阻止趙佖說話,直視章惇,道:“要想專心變革,必須要爭取一個外部和平環境。吐蕃,李夏那邊必須震懾,讓他們給朕老老實實的待著。遼國那邊,這蕭天成來的倒也正好,就以此為借口,命折可適,種建中不用掩飾了,試探性進攻。我要宋夏邊境不平靜!他們不讓朕安生,他們也休想有好日子過!”
“臣領旨。”
章惇神色嚴肅,沉聲應道。
趙煦一揮手,道:“其他人都去吧,大相公隨朕去樞密院。”
說完,他自己就起身,從側門出,直奔樞密院。
一眾人抬手。
章惇等趙煦走了,這才與蔡卞道:“這蕭天成,你來處置。再將六部尚書等叫過來,命通報一聲,做足準備。”
蔡卞抬手應下,目光落在地上,臉角有些猙獰的蕭天成身上。
章惇隨著趙煦去樞密院,垂拱殿內,只有蔡卞,文彥博,蕭天成,以及陳皮。
趙佖有些戰戰兢兢,還有有些茫然的出了垂拱殿,被黃門引著離開。
蔡卞站到蕭天成臉前,道:“蕭尚書,你我都是讀書人,何以至此?”
蕭天成這個以身死迫遼國與大宋開戰,其實是很不符合蕭天成的個性的,這個人沉穩,理智,是一個能做大事的人。
就這麽憑白折損在這裡,多少令人覺得可惜。
蕭天成臉上還有趙煦清晰的腳印,他側過頭,看著蔡卞,冷笑道:“你們宋人狼子野心,若是不早早遏製,以我大遼內亂增加,國力日衰的情況,早晚會被你們宋人吞並。可恨,我朝奸臣當道,不思進取,完全不知死之將至,可恨,可恨!”
文彥博微微點頭,道:“想來,是你們內部爭鬥不休,你已經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想必,除了擔心我大宋,還想借機鏟除你們國內的奸臣吧。”
蕭天成神情猙獰,越發的怒恨,道:“不錯!只要我朝對宋開戰,那**臣就會失去眾多權柄,陛下就可以對他們一網打盡,肅清吏治,中興大遼!”
蔡卞背著手,輕歎道:“蕭尚書,你終究是糊塗了。遼帝在位數十年,他對朝臣的忠奸真的看不清楚?他要是想收拾什麽人,還需要你來以死鋪排?”
“蔡相公,將來,你也會有這一天的!”
蕭天成冷笑譏諷。他心裡其實清楚這一點,但為臣者要麽自欺欺人,一廂情願;要麽就是要用手段,逼迫郡王按照他們的想法行事。
蕭天成,兩者皆有。
蔡卞搖了搖頭,看向文彥博,見他沒有意義,轉向陳皮,道:“陳大官,蕭尚書由政事堂帶走,還押刑部,可行?”
陳皮連忙笑著道:“蔡相公拿小人說笑了,蕭天成怎麽處置,自然有相公們定奪,小人不敢多嘴。”
蔡卞與他一笑,揮手讓門外的禁衛將蕭天成拖走。
他與文彥博並肩走出垂拱殿,一邊走,一邊交談:
“文相公,諸事基本定妥。改元詔書,紹聖新政詔書,各項‘新法’的邸報,各部的計劃,明年的任務,都已大致完成,文相公可還有什麽想法?”
文彥博佝僂著腰,走的很慢,他面無表情,道:“蔡相公,這樣,明年是要出大事的。”
‘新黨’擬定的各項‘新法’,在神宗朝就掀起軒然大波,舉世反對。在全部廢除了‘王安石新法’的七年後,‘新黨’複來,並且變革更大,波及更廣,單從開封府試點就能推測出種種可怕的後果。
簡而言之,四個字:天怒人怨!
這四個字背後,潛藏著巨大的危機,小了說,會造成天下動蕩,萬民不安。大了說,改朝換代,重演五代十國舊事,甚至是五胡亂華都不是妄想!
蔡卞淡淡一笑,道:“只要朝廷團結一致,就沒有度不過去的困難。再說了,聖德在天,能有多大的事情?”
文彥博神情漸漸凝重,停下腳步,看著蔡卞,稍稍沉默,突然的說道:“我擔心有兩個,一個是地方上民亂,現在不是當年,‘紹聖新政’勢必會激起民亂,你我心知肚明,無需贅言。第二個,我還擔心官家。官家太過年輕,不是先帝,他們未必能像先帝支持王安石那樣,支持章子厚。聖心若變,大難降臨。”
蔡卞沒想到文彥博會‘推心置腹’,說起了心裡話。
兩人站在垂拱殿與政事堂之間,不遠不近,正好能避開所有人的耳朵。
蔡卞看著文彥博,沉吟許久,道:“文相公,當年司馬君實評王相公‘為國不自惜’,你怎麽看章子厚?”
文彥博背著手,望向樞密院方向,道:“章子厚相比於王安石,魄力,狠心有過之無不及,但這也是他致命處。‘紹聖新政’在他的推動下,必然怨氣衝天,亂天動地。另外,王安石能全身而退,壽終正寢,章子厚,怕是要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蔡卞神色不動,他不是小年輕,宦海沉浮幾十年,同時,他也對他們的未來有過考慮。
章惇行事太過獨斷專行,並且選擇了‘眾正盈朝’,滿朝野幾乎都是‘新黨’,並且‘京察’之下,滿天下的官員,都將是‘新黨’。
這般史無前例的霸道行徑,章惇也成了前所未有的權臣!
縱觀歷史,這樣的權臣,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蔡卞也望著樞密院方向,道:“‘大事不惜身’,章子厚從來不在乎自身安危,榮華富貴,青史留名這些,也不在他考慮的范圍。文相公,‘紹聖新政’,還需您的鼎力支持。”
見蔡卞圖窮匕見,文彥博擰起眉頭,道:“大禍將臨,我能做有限,只希望你們好自為之。”
蔡卞一笑,道:“是福是禍,言之過早了。”
文彥博沒有再說話,他們都是心志堅定之人,哪怕事有屈折,本心是不會變的,多說著實無益。
這會兒,趙煦與二章在樞密院,正在就這蕭天成一事,說著‘軍改’的事。
章楶坐在趙煦右下首,聽著趙煦與章惇將‘蕭天成一事’簡單說完,神情肅然。
吐蕃,李夏,遼國三面攻宋,這不是個好消息!
大宋這邊本以為打垮了李夏,暫時平定了外部威脅,正準備全力推進變法,尤其是‘軍改’,還要快政務一步。
北方三路經過兩個月前的一戰,正趁機推進‘軍改’,整肅軍隊,合並,裁減,訓練,提升戰力等都在快速推進。
吐蕃夏遼,突然要三面來攻,對大宋來說,是有些猝不及防,必須要認真對待的。
章楶坐在凳子上,仔仔細細思索良久,傾身與趙煦道:“官家,吐蕃那邊,成都府路由呂惠卿任經略,調集四周各路,十萬軍隊,以呂惠卿的能力,不說反擊,守住是綽綽有余,不必太過擔心。李夏,靈州在手,以郭成的能力,李乾順連靈州城都進不去,這一路大可寬心。唯一需要顧慮的,就是遼國。”
趙煦端正的坐著,聽著章楶的分析,微微點頭。
吐蕃散落不堪,各部族之間交戰連連,能夠聯合的軍隊並不多。西夏被趙煦上一戰打垮,手裡能用的軍隊,滿打滿算五萬人,想要用五萬人攻克郭成放手的靈州,簡直是癡人說夢。
唯一需要認真對待的,就是遼國。
遼國雖然內亂頻繁,深陷剿匪旋渦。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以遼國的國力,完全能夠分兵二十萬南下。
章惇面色冷肅,雙眸冷峻,道:“三國聯盟,是因為陛下將李夏打的差點滅國,引起了他們的不安。這種聯盟,其實脆弱不堪。首先,李夏就是突破口。命郭成派兵出靈州發,進發興慶府,李夏就只能困守不出。成都府路,只要擺出大軍,佯攻而上,李夏的教訓在前,吐蕃就不敢亂動。那麽就剩下遼國了,陷入內亂,遼國有多大的決心與我大宋開戰還是未知,瓦解了這個聯盟,遼國,臣有七成把握,不戰自退!”
趙煦看著章惇,點頭笑道:“朕,深以為然。”
‘淺攻擾耕’的戰術,對西夏有奇效,世人都說是章楶的功勞,實則上趙煦清楚,這個戰術,出自章惇!
章楶也信得過這位族兄,仔細思忖一陣,道:“折可適的能力,臣是信得過,加上種建中的騎兵佐之,即便不能大勝,也不會大敗。三國聯盟看似氣勢洶洶,實則虛的很,臣認為,我朝計劃不應該大變,稍作改變以策應即可。”
這樣的話,自然再好不過。
趙煦向來謹慎,道:“一,對於遼國內部,要加緊滲透,對於各路叛軍,要加以指導,支援,李夏的軍隊,不能出興慶府。二,北方各路,進入二等戰備,各處情報線加強對遼國的監控。三,水師,要加緊籌建,威海的優先,這件事,掛在樞密院與兵部一等事項。四,‘軍改’要繼續推進,江南西路,該了結了。”
“臣領旨。”
章惇,章楶一同起身,抬手領旨。
趙煦微微點頭,道:“坐吧。遼國那邊,蕭天成人頭送回去,就能判斷遼國接下來的舉動,咱們且觀望著。江南西路,你們還有什麽想法?”
二章坐下,對視一眼。
章楶道:“宗澤那邊沒有問題,虎畏軍已經準備妥當。”
章惇道:“江南西路的各級官吏,政事堂與吏部已經遴選差不多,各府縣以及重要位置全部換人,宗澤兼任巡撫,總督,經略,總管,大權集於一身,力爭一年解決江南西路的種種弊端, 紹聖二年,全面推行‘紹聖新政’。”
趙煦定睛看著章惇,道:“下定決心了?”
章惇神色嚴肅,道:“是!江南西路,凡是抗拒‘紹聖新政’,不論品級,不論出身,不論士農工商,連坐,全數流放瓊州!”
章楶還不知道這件事,聽著章惇平淡無奇話語中的殺氣騰騰,饒是他也面容驚變!
真要是這樣,江南西路得流放多少?
這是‘惡政’,不知道要掀起多大風波,怕是大宋朝廷都要被掀翻!
這是趙煦與章惇商定的,章惇此前在猶豫,趙煦見他決定了,便道:“要做,就要堅定,徹底。江南西路,在江南腹地,這一處做好了,就是砍倒的大樹,其他各路都不是問題!”
章惇也是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只要做了決定,他自然會走到底。
他看著趙煦,道:“官家,臣擔心,宗澤扛不起這個大任。”
宗澤雖然三十多歲了,但去年才中第,入仕時間,滿打滿算才兩年,這樣一個嫩頭青,能像他們期許的那樣做成事情嗎?
宗澤敢嗎?
趙煦自然也有考慮,道:“皇城司,也該用一用了。朕給皇城司提到三品,不是好看的。朕決定,在江南西路設南皇城司,配緹騎,先配一千人,八百從當地選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