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到天黑,趙煦都沒有召見蘇頌,仿佛對於政事堂的內鬥完全不知情。
這一晚,趙煦夜宿在仁明殿。
孟皇后已經恢復差不多,只是越發的本分守禮,也多了一種清晰可見的疏離。
趙煦心裡輕歎,只能多陪著,摻雜了政治的帝後關系,著實說不清楚。
不過,孟美人心態倒是平和,沒有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
第二天,趙煦在垂拱殿繼續處理他的事情。
現在還是年假朝休,但各部門如臨大敵,都在緊張做著準備,各部門的頭頭腦腦紛紛在四下走動,鋪設好朝休結束後的事情。
由於趙煦太忙,加上老師們要休假,宮裡的幾個小家夥樂瘋了,整日的玩耍。
中午之後,趙佶鬼鬼切切的溜出宮,還帶著趙似。
趙似小臉興奮,低聲道:“老十一,真的能去騎馬嗎?”
趙似在宮裡練習騎馬都有禁衛一路護著,著實不舒服,一心想真正的騎一回。
趙佶點點頭,雙眼賊光閃爍的瞥著四周,道:“放心吧,我打聽過了,城外不遠有一戶人家養馬,咱們給點錢,想騎多久騎多久。”
趙似聽著,神情振奮,而後有些擔憂的道:“要出宮嗎?官家知道了會生氣的。”
趙佶根本不怕,一挺胸口,道:“到時候你盡管推給我,大不了就被吊一夜也要讓你玩痛快!”
趙似見著,大受感動,道:“官家要是教訓你,我給你擋!”
趙佶嗯嗯,有模有樣的拍了拍趙似肩膀,帶著他出了宮。
趙佶悄悄的向著一個小院子走去,嘴裡低聲嘀咕:“被官家關了這麽久,不知道那李闐做了幾幅畫,給我賺了多少錢,要是少了,看我怎麽教訓他……”
上次趙佶找到那李闐後,發現這個李闐作假水平一般,經過他的一番點撥,加上給出真畫讓李闐模仿的誘惑,李闐乖乖聽話,給趙佶賺了幾十貫。
這麽些日子沒能出宮,趙佶一直心心念念的惦記著。
就在他們前往李闐家裡的時候,兩個刑部的衙役已經候了四五天,正在茶館外面喝茶,眼見覺得沒戲,商量著回去結案的時候,角落裡畏畏縮縮的李闐忽然雙眼大睜,指著趙似,趙佶兩人,急聲道:“就是,就是他……”
兩個衙役一見,猛的拿刀站起來,遠遠的看去,卻沒有動。
他們來的時候,上面交代,這位可能有些背景,得小心點。
他們倆打量著,對視一眼,帶著李闐悄悄跟上去。
李闐小心謹慎,一個字不敢說。
趙佶領著趙似,正在吹牛逼,畫大餅,道:“老十三,你等著瞧吧,用不了一年,我就能賺幾十萬貫,到時候你想要什麽有什麽……”
趙似沒有趙佶這麽混,還是不安的道:“我怕官家發現了,官家不揍我,可要是發起脾氣來,我特別害怕……”
趙佶哼哼兩聲,道:“等我賺了錢,我就拉著幾十兩馬車去福寧殿,將錢都灑在地上,看他還敢揍我……”
趙似嚇了一跳,道:“老十一,千萬不能這麽乾,不然官家會揍死你的……”
趙佶搖頭晃腦,四處亂看,嘴裡哼哼唧唧,忽然間,他轉頭。
原本越跟越緊,想要看清楚這個小公子模樣的兩個衙役嚇了一大跳,猛的拉著李闐轉身。
趙佶盯著兩人眨了眨眼,一臉不在意的轉頭,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剛到一個路口,忽然拉著趙似飛快的跑。
趙似一個踉蹌,跟著跑道:“老十一,怎麽了?”
趙佶一臉冷色,道:“那個李闐報官了。”
趙似不以為然,道:“那怕什麽,官家派了禁衛在後面。”
趙佶道:“不能讓官家知道,快點,去皇城司,讓蔡攸給我擺平了。”
趙佶心裡十分透徹,既然那李闐報官了,就必須有人壓下去,他在宮外不認識什麽人,倒是那個蔡攸曾經巴結過他,現在有很有勢力,正好用他。
兩個衙役見趙佶逃跑,當即就扔下李闐追。
便衣跟著的禁衛見著,更是驚慌的跟上去。
趙佶很快就來到了皇城角的皇城司,大模大樣的衝了進去。
打著趙煦的旗號,又是趙煦的兩個弟弟,誰敢阻攔,蔡攸很快見了。
趙佶背著手,一臉冷色,直接大搖大擺的將事情說了,然後頤指氣使,不容置疑的道:“你給我擺平了,不能讓官家知道。”
蔡攸聽得一愣一愣的,他早就知道這位十一殿下,遂寧郡王不靠譜,怎麽也沒想到他會乾出作假畫騙錢的事情來。
‘宮裡很缺錢嗎?’
蔡攸心裡嘀咕,最近抄沒那些人的家產,他可都是一分沒扣的送入了宮中,單是皇城司抄沒的現錢就有數百萬貫。
旋即,蔡攸看了看滿廳裡的二十多人,神色不動上前,低聲道:“殿下,您要怎麽辦?”
趙佶背著手,挺著腰,冷哼道:“將那李闐抓到你們這裡,先打一頓,不準他亂說話。另外,他報的哪裡的官,你去讓他們不準再查了。”
這對蔡攸來說自然是小事情,只是要瞞著官家嗎?
蔡攸心裡估算著這件事,想了想確實是小事情,便道:“殿下放心,我去擺平。”
趙佶一臉威嚴色的點點頭,轉身就走。在他看來,就是小事情,沒什麽大不了。
趙似倒是有些緊張,小心謹慎的跟在趙佶身後。
趙佶出了皇城司,就有恃無恐,大搖大擺的繼續走著。
便衣禁衛看著,沒有動作,繼續暗中跟著。
倒是刑部的差役見他們隨意進出皇城司,面面相窺,知道事情大了,一個人繼續盯著,一個人去匯報。
趙似回頭四顧,低聲道:“老十三,咱們回去吧。”
趙佶無所顧忌,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回去。走,我帶你去翡翠閣,以前一直想去來著。”
趙似掂了掂腰間的錢袋,點頭道:“好,那我給小娘買點首飾。”
趙佶眨了眨眼,沒有說出翡翠閣其實是青樓的事。
刑部這邊報上去,迅速引起了重視,這個案子自然沒什麽大不了,倒是有人能隨意出入虎狼之地皇城司,刑部就要認真起來了。
一個員外郎跟過來,看到趙佶與趙似,使勁的肉眼,再三確認後,拉過李闐,低聲喝道:“你確定是他們?”
李闐自然認得趙佶,不是見過一次兩次了,有些愣愣的道:“是他。”
員外郎擰起眉頭,這兩位他認識,一個是十一殿下趙佶,一個是官家同母弟趙似,哪裡能輕動?
員外郎左思右想,見著他們奔著翡翠樓,低聲道:“你們守著,我們回去一趟。”
兩個衙役與李闐瞬間預感不妙,這兩個小公子的身份可能極其的不簡單!
員外郎回刑部的時候,趙煦這會兒在垂拱殿見著三個人。
一個是樞密使章楶,一個是兵部尚書許將,還有戶部尚書梁燾。
許將一臉沉色,道:“官家,夏人再次來犯,應該是我朝囚禁,殺了兩批夏使的緣故。”
機要房剛剛得到情報,比樞密院還快了一步,夏人集結了三萬人,再次入寇。
不過,因為上次夏人大敗,章楶趁機搶奪了諸多要塞,夏人根本沒能踏入環州等境內,而是被擋在了塞門砦。
趙煦倒是不擔心,夏人大敗,不可能短時間再次集合大軍而來,聽著許將的話,微微點頭。
章楶想了想,道:“官家,臣雖然有所安排,但總歸不放心,臣請將種師中,種建中兩兄弟派回去。”
因為朝廷的糾葛,加上軍製要改,還有京外駐軍的統領,這些將領沒能立刻離開。
趙煦想著那些將領,他心裡是有既定計劃的,慢慢思索,道:“折可適,種師中回去,種建中留下。”
種建中,人高馬大,神色木訥,但練兵、打仗確實是一把好手,宗澤幾次上書誇讚,稱其‘外憨內秀’。
許將,章楶沒有異議的應下。
趙煦對這次夏人來襲沒有多余的反應,轉而就道:“蘇相公那邊你們不用擔心,按計劃行事。”
許將,章楶抬手,瞥著戶部尚書梁燾一直欲言又止,兩人便抬手告退。
趙煦轉頭看向梁燾。
梁燾神色猶豫,遞過一道奏本與兩枚大錢,道:“官家,前幾日,戶部收到了一筆一萬貫的捐納。”
一萬貫,換成銀子相當於一萬兩,這麽大一筆錢,不是隨隨便便能拿出來的。
趙煦神色微訝,接過奏本,卻拿著大錢翻來覆去的看。
這大錢上印的是‘皇宋通寶’。
宋朝的錢幣十分的複雜,複雜除了材料外,還有就是每次改元就要鑄幣,宋朝皇帝的年號,少則三五個,多則十幾個,這麽多年下來,各種錢幣非常的多。
另外還有一些特殊的地方可以私自鑄幣,這就使得銅錢更加的錯綜複雜。
‘皇宋通寶’,宋朝沒有‘皇宋’的年號,這個是仁宗朝鑄造的。
趙煦看著這兩枚錢幣,心思浮想聯翩。
宋朝的貨幣市場的問題,除了銅錢額度太小,不易攜帶等原因外,還有幣製、幣值的複雜。
但宋朝缺銀子,並且想要轉換貨幣也沒那麽簡單。但銅錢一定程度上確實已經阻礙了宋朝商品經濟的發展,需要作出調整。
趙煦盯著兩枚銅錢,心裡沉吟不斷。
梁燾見趙煦一直不說話,不敢打擾,束手安靜的等著。
趙煦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拿起奏本,翻開看去,頓時更驚訝了,抬頭看向梁燾,道:“你說,是九弟捐納的?”
九弟,趙佖。
梁燾抬手,道:“這麽大一筆,臣等不敢大意,所以查了查,就查到是九殿下變賣產業湊出來的。之前……臣多嘴,與九殿下說了國庫空虛的事。”
趙煦神色不動,眼神帶笑。
九弟趙佖雖然是個盲人,但心地極好,知道國庫空虛就悄悄捐錢,這也是為了他。
趙煦想了想,笑著道:“他既然不肯多說,那就當不知道。”
“是。”梁燾就是來通氣的,自然是趙煦怎麽說怎麽是。
而此時,刑部的官員卻頭疼不已。
不止是查出了造假畫的是宮裡的十一殿下,還有一個人舉告到了刑部。
就是原本趙佶常去的那家字畫鋪,他拿著十幾幅畫,嚷嚷著刑部要是不查清楚就去敲登聞鼓。
登聞鼓自然不是誰想敲就能敲的,但這矛頭又指向了趙佶。
當然了,即便這樣也是小事情,刑部擺得平,偏偏這個人還有些特別。
他名叫朱淺珍,父親是朱士安。
朱士安其實沒什麽, 平頭百姓,但這裡涉及到了朱太妃,也就是趙煦的生母。
朱太妃的父親姓催,在朱太妃不足兩歲時過世,所以朱太妃改嫁給了朱士安,因此朱太妃改姓朱。但朱士安家裡對妻子前夫的女兒不高興,朱太妃生母隻得送給了任姓人家撫養。
因此,朱太妃雖然姓朱,在法理上卻有三個父親。但朱太妃與崔家,朱家都不怎麽走動,加上朱太妃在宮裡過得不容易,因此朱家過的很平凡。
雖然朱太妃生母以及朱士安已經過世,但畢竟有這層關系在,算得上皇親國戚了,官司真的打到了朱太妃以及官家面前,刑部該如何自處?
本來小小的案子,迅速上到了尚書蔡京的值房。
蔡京的臉上面無表情,但心裡豈會沒有反應,他哪裡能想到,堂堂的遂寧郡王會作假畫騙錢,還扯出了朱太妃。
不等蔡京想明白怎麽處置,他兒子蔡攸就來了,要來刑部擺平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