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洗漱一番,穿好衣服,帶著孟皇后,劉美人前往慈寧殿。
陳皮在路上,欲言又止。
趙煦擺了擺手,沒讓他說。
孟皇后跟在趙煦身側,不知道為什麽,總有種特別的安心,沒有了來之前的忐忑恐慌。
倒是劉美人,已經醒轉過來,暗暗咬著嘴唇。
她上次被趙煦警告後,就十分老實,尤其是與外面的朝臣沒敢再聯系。
她不聯系,不代表其他人也會安靜。
高太后撤簾還政,孟元已死,外面朝臣紛紛要求廢後,后宮裡都是人精,能看得出,孟皇后的皇后之位已然坐不穩了!
皇后位置多重要啊,看看高太后就知道了!
向太后想做第二,想做第三的更多!
后宮裡的關系,微妙,複雜,多變,但作為女人,能很敏銳的感覺到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
劉美人悄悄看著趙煦的側臉,心裡有些害怕。
趙煦來到慈寧殿,慈寧殿已經封門,但攔不住趙煦。
進了主殿,就看到一個宮女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高太后面上難看,看到趙煦進來神情越發不好。
趙煦掃了眼地上的宮女,旋即就是一笑,來到高太后邊上,道:“一大早上的叨擾祖母,讓祖母勞神了。”
昨天趙顥死了,現在又來這一出,高太后怎麽能高興,她看著趙煦,神情漠然,聲音卻大了不少的說道:“官家,孟氏品德嫻靜,能執婦禮,別說著宮裡了,就是整個大宋也找不出第二個,莫要被一些人,一些事給蒙蔽了……”
高太后的話裡,很明顯的不滿。
趙煦一怔,旋即會意,高太后是在懷疑,是他要廢後?
趙煦回頭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宮女,在高太后身旁的凳子上坐下,笑著道:“朕剛才還在睡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高太后審視了趙煦一眼,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宮女,道:“仁明殿裡的。”
那宮女身體一顫,深深伏地。
周和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趙煦,低頭不語。
劉美人則盡可能的躲著,她不傻,不想被牽連。
孟皇后站在趙煦身側,俯視著那個宮女,倒是很熟悉,畢竟她宮裡也沒多少人。
趙煦瞥了眼孟皇后,轉向那宮女,道:“說吧。”
那宮女顫抖更加劇烈,連忙說道:“回官家,奴婢偶然察覺皇后娘娘在房裡,用巫蠱咒害官家,不敢隱瞞,特來舉告。”
趙煦眉頭動了下,繼而嘴角勾勒一絲冷笑。
這‘巫蠱之術’在歷朝歷代屢見不鮮,尤其是在宮廷裡,更是頻繁出現。
這種行為,相當於宮外的權臣謀反,是不赦大罪!
孟皇后神情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這個宮女說完,陳皮就拿著一個小人,走過了遞給趙煦。上面貼著紙,扎滿了銀針。
趙煦拿在手裡,很粗糙,就是布裹著,有鼻子有眼,上面的紙上寫著娟秀的‘趙煦’二字。
趙煦看著這張紙,又翻來覆去的打量這個布偶,抬頭向那宮女,道:“多久的事了?”
宮女伏在地上,顫聲道:“一天一針,起碼有兩個月了。”
趙煦聽著,心裡微動,再次看向手裡的小人。
大殿裡,沒人敢說話,哪怕是高太后都屏氣凝神。
孟皇后的廢與不廢,全在趙煦的一念之間。
孟皇后沒解釋,俏臉安靜,帶著一絲絲冷意。
趙煦感覺到了殿裡的壓抑,看了眼陳皮。
陳皮會意,走到近前。
趙煦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陳皮神情一振,低聲道:“是。”
眾人看著陳皮急匆匆走了,神情各異。
倒是高太后突然反應過來,說道:“官家,宮裡出這麽大事情,不能瞞著外面的相公,請他們入宮吧。”
趙煦看了眼高太后,雙眼微微眯起,心裡轉起念頭,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宮女,神色不動的道:“來人,請四位相公入宮。”
“是。”一個黃門應著,快步轉身出去。
高太后見著,心裡輕輕松口氣。有外臣介入,趙煦想要廢後就不那麽容易了。
趙煦看著宮女,道:“從頭到尾,一五一十的說清楚。”
宮女伏在地上,從始至終都沒敢抬頭,道:“是。那日中午奴婢們本來正在寢殿裡打掃,娘娘突然急匆匆回來,將奴婢等人趕了出去。小半個時辰之後,奴婢回來取東西,聽到寢房裡面有奇怪的聲音,湊過去一看,就看到娘娘拿著針在扎小人,並且口念咒語,滿臉怨毒,說著祖父什麽的……”
高太后面色難看,她在宮裡沉浮幾十年,哪裡聽不出來,這明顯就是惡意的栽贓陷害!
她最容不得這種事,眼神裡甚至出現殺意。
孟皇后抿了抿嘴,雙眼有些紅,沒有動作,低著頭,看著前面的趙煦。
趙煦自然也聽得出來,淡淡說道:“以奴告主是大逆,不管你告的真假,你難逃杖斃之刑。”
伏在地上的宮女身體一顫,臉色蒼白,卻暗暗咬牙,道:“奴婢一心為了官家,死也不怕。”
趙煦接過黃門遞過的茶杯,看著這個宮女,笑了一聲,道:“能下定決心來舉告皇后,確實不是一般的決心。”
宮女伏在地上,緊咬著嘴唇。
趙煦喝了口茶,沒有再說話。
高太后似乎在等宮外的幾位相公,閉著眼睛假寐。
其他人哪還敢亂動,個個低著頭,大氣不敢喘。
皇后用巫蠱咒害官家,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誰敢胡來多嘴!
不多,蘇頌,章惇,蔡卞,韓宗道四人就來了,他們還不知道宮裡發生了什麽事情,見著這個場景,一個個暗自凝神,行禮道:“臣等見過官家,見過太皇太后。”
高太后聽著這個稱呼順序,眼皮跳了下,閉著眼睛沒動。
趙煦抱著茶杯,看向四人,道:“宮女舉告聖人用巫蠱咒害朕,幾位相公一起做個見證。”
蘇頌神色驟變,看著趙煦邊上扎滿銀針的小人,又看向孟皇后,再看向高太后,沉著臉,沒有說話。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宮裡將發生大變!
章惇雙眸銳利閃動,瞥了眼劉美人,一樣沒有說話。
韓宗道見蘇頌不語,自然不會先開口。
蔡卞猶豫著,抬手道:“官家,可有什麽證據?”
趙煦看向殿中跪著的宮女,道:“她是原告,這布偶是證據,人證物證齊全了。”
蘇頌忍不住了,道:“官家,只有這些嗎?”
趙煦道:“這些還不夠?”
孟皇后輕輕抿了抿嘴,雙眼裡越發泛紅。
蘇頌深吸一口氣,道:“官家,事關皇后娘娘清譽,不可武斷,還請官家命內侍省詳細調查。”
趙煦神色不動,瞥了眼不遠處的一個黃門,道:“梁從政,如果是你,你會怎麽查?”
這個是童貫提拔起來的,掌管掖庭局。
梁從政小心翼翼的出列,躬著身,道:“回官家,此事事關重大,謹慎起見,小人會將仁明殿所有人,挨個查仔細了。”
梁從政的話,基本是朝著孟皇后‘有罪’的方向去了。
這時,陳皮從外面進來,來到趙煦身後,低聲道:“官家,人來了。”說著,遞給趙煦兩張紙以及一本冊子。
陳皮話語落下,外面走進來三個女人。
趙煦接過陳皮遞過來的,看向進來的三人,雙眼微微眯起。
三個女人好像被殿裡的情況嚇了一跳,慌忙低頭,上前行禮道:“臣妾見過太皇太后,見過官家。”
高太后這才睜開眼,掃了三人一眼,轉向趙煦,道:“官家,叫她們來是何意?”
趙煦后宮裡的女人,都是高太后選的,這些人,高太后極其熟悉。
高太后熟悉,趙煦一點都不熟悉,全是因為這些女人事無巨細的都會向高太后稟報,包括床事!因此被趙煦疏離,半年來侍寢的總共就三人。
趙煦隨口的道:“也算是一個見證。人來齊了,就審吧。”
趙煦說著,低頭翻看手裡的東西。
陳皮應聲,當即一揮手,四個持棍的黃門進來,他們將跪在地上的宮女壓在地上,準備用刑。
那宮女嚇了一大跳,急聲道:“官家,太皇太后,奴婢說的句句屬實,句句屬實……”
高太后眉頭微皺,卻沒說話。
孟皇后看著三人,默默無聲。她是皇后,對后宮裡的情況了解的比劉美人清楚。
劉美人悄悄抬頭向剛剛進來三個女人,她知道,這三人在宮裡抱團,為首的就是中間的王婕妤。
蘇頌,章惇等人沒有出聲,這種宮裡的事情,不是最緊要的,他們都會謹言慎行。
砰砰砰
黃門一棍一棍的打在宮女的臀部,那宮女慘叫著,繼而哭起來。
她極力抬著頭,向著高太后喊道:“娘娘,奴婢都是聽您的話,為了官家的才舉告的,娘娘,奴婢句句屬實,求娘娘饒命……”
高太后臉色冷沉,雙眼幽深盯著這個宮女。
章惇余光瞥了眼高太后,面無表情的抱著手。
在以往宮裡的大小事都是高太后說了算,安插個把人一點都不奇怪。
哪怕官家輪番清洗,也不可能就掃滅乾淨。
趙煦好似沒有聽到,繼續翻看著手裡的東西。
兩張紙是一份筆跡,冊子是宮裡各殿的進出記錄。趙煦慢慢看著,很快趙煦就看到了一些他感興趣的內容。
他抬頭看了眼王婕妤,轉向地上被打的奄奄一息,將要昏迷,依舊不肯招供的宮女。
趙煦擺了擺手。
黃門立刻停手,隨後拿來一瓢水, 潑在宮女臉上。
宮女一個激靈醒轉過來,艱難抬起頭,看向高太后,道:“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趙煦喝了口茶,隨意般的說道:“你的話裡,有三處漏洞,第一,這種巫蠱之事,要在深夜進行,大中午行事不靈。第二,這般密事,不會讓人在門外就能聽到所謂的咒語。第三,這種事,需要人贓俱獲,你應當先到祖母或者朕這裡告密,而後帶人去抄撿,但你沒有。很顯然,你不能進皇后的居所。這個小人很新,沒有幾個月時間,並且,上面的墨跡才乾沒多久,最多就兩三天時間……”
那宮女臉色驚恐,雙眼大睜的看著趙煦。
她嘴唇張了張,想要找話辯駁,但一個字說不出口。
高太后見著,倒是面色如常。畢竟趙煦調查推他落井一事上,已表現出足夠的敏銳。
蘇頌,章惇等人不自禁的躬了躬身,這位官家平時雲淡風輕,好像什麽事都不在意。從這件事上來看,卻是事事洞徹,只不過沒有點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