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沒有見識人心的險惡,可眼前的這番景象,再一次地打破了我對惡的認知。
這些幾乎都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子,緊緊地依偎著彼此,蜷縮在這一個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間裡。
她們一個個瘦骨嶙峋,肌膚蒼白如紙,原本應該明亮迷人的眼睛,此刻卻茫然地瞧著我,散發出了呆滯無神的目光。
即便是活著的那幾個,瞧著都像鬼魂一樣,毫無生氣。
正如小妹妹方才跟我說的一樣,她們,是在等死。
待我再走近一看,才發現那滿是灰塵的地面上散落著各種各樣廉價食品的包裝袋,每一個都被舔食得乾乾淨淨的。而其中,竟然還有……被咬斷了喉嚨的老鼠。
“塗子青……”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悲傷,我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你身上有什麽吃的喝的?快……都拿出來。”
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焦急,小道士剛從地上爬起來,還沒來得及拍一拍屁股上的灰,便神色緊張地跑了進來。
“這……”饒是見過大場面的塗子青,顯然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這些妹子,是人是鬼啊?”
“少廢話,快把你所有的吃的喝的都拿出來!”我不耐煩地喊道。
塗子青見我真惱了,當即從他的包裡掏出了一大堆吃的來,麵包、蛋糕、薯片、礦泉水等等的應有盡有。
“快吃!”我忙拿起一個麵包,塞在了那小妹妹的手中,急切地說道,“你讓大家別愣著了,快吃啊!”說著,我便把這一大堆食物向著屋中的眾人推去。
只見那小妹妹怯怯地看了我一眼,手腳笨拙地拆開了麵包的包裝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緊接著,口中的麵包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她便又張嘴咬了一大口。一口口,越來越大,越來越快,到最後更是如同狼吞虎咽一般,連嚼都不嚼便往下咽去。
屋中的女孩子們看到了,也不再猶豫,紛紛朝著那堆食物衝了過去,手忙腳亂地拆開包裝,吃了起來。
“別光顧著吃,喝點水,小心噎著。”說著,我便打開了礦泉水瓶,遞了過去。
而所有的食物都被我打劫一空的塗康康,此刻正一臉哀怨的看著我。
“你看什麽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這可是勝造了數不清多少的浮屠了。”我瞥了他一眼,接著說道,“不過你這小道士,到底是來捉鬼的,還是來野餐的啊?帶這麽多吃的。”
“這些可都是我的救命食糧啊。”小道士委屈地說道。
“救命食糧?你這是要定居在這了?”
“你知道,最久的一次,我被惡鬼困在一個地方多久嗎?”說著,塗子青伸出了三根手指頭來。
“三天?”
“是三個星期!整整三個星期啊!”小道士顯然是回憶起了那時的慘狀,露出了極其痛苦的表情,接著說道,“那時,我被一個陰險的老鬼,困在了荒郊野外,一沒食物二沒水的,餓了啃樹皮,渴了舔露水。那老鬼,打不過我就使這種陰招,真是……”
“連惡鬼的障眼法都識破不了,就別再乾這一行了。”錢九七剛走到門口,便毫不留情地打斷了絮絮叨叨的小道士。
“我那時候還小,我……”
塗子青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我捂住著嘴趕了出去,“都出去都出去!這麽小個房間不嫌擠啊……”
我想,這些姑娘,也不願意讓別人看到她們這般狼狽的模樣吧。
“咦?你們幾個怎麽不吃啊?”忽地,我發現有四個小姑娘的鬼魂,沒有像其他人一樣來拿食物吃,而是抱著雙腿,互相依靠著縮在角落裡。
這裡是惡鬼幻境,陰陽可通,活人的食物鬼魂自然也可以吃。只是,說是吃,其實也不過就是嘗個味道,沒有填飽肚子的作用。
我看著這幾個小姑娘的鬼魂,除了肚子有些鼓脹,其他地方都十分消瘦,想來在難產死亡之前,也沒有得到過好的照料。
想到此處,我便從食物堆裡挑了幾塊女孩子愛吃的巧克力,緩緩地向著她們走了過去。
可我剛一靠近,她們就立馬直起身來,神色警惕地看著我。
原來是,還不信任我。
“嘗嘗這個嗎?很好吃的。”我放低了身姿,小心翼翼地把巧克力遞了過去。
坐在最前面的女孩,看著我搖了搖頭,異常平靜地說道:“謝謝你。可我們都已經死了,不需要再浪費這些食物了。還是留著,給活著的姐妹們吃吧。”
說著,她目光溫柔地看了看此刻還在狼吞虎咽的姐妹們,而她身後的小姑娘們也都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她的說法。
我不由地鼻頭一酸,她們這樣的年紀,本該是受著父母的寵愛,愛吃愛笑愛鬧地生活著才是,如今卻被囚禁在這樣不見天日的地方,遭受著非人的折磨。
譚院長這個王八蛋!等他死了以後,我非得拿著九七大人的印章去判官司再狠狠地告他一狀不可。這樣的人渣,如果不去無惡海下的十八層煉獄,受個百來年的酷刑,那才真的是天道不公。
“呀……咿呀……”
突如其來嬰兒的呀語聲,令我不由得脊背一僵。我幾乎都忘了,在這詭異的空間裡,還有著五個敵友難分的小鬼頭。
“小白!”
方才被我趕出去的錢九七和塗子青,在聽到嬰兒叫聲的第一時間,便都神情緊張地衝了進來。跟在他們後頭的,正是方才摔得鼻青臉腫的劉建。
看來,方才那個女鬼並沒有真的下狠手,而是隻想趕我們出去。
而我眼前的四個女孩,在看到錢九七他們幾個進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瞬間就變得惶恐不安起來。
我這才發現,那嬰兒的呀語聲,正是從她們的身後傳出來的。
鬼魂,在還未切斷塵緣進入陰間之前,最忌諱的,便是害人性命。背了人命的鬼魂,無論生前有多大的功德,都免不了要去地獄受苦的命運。
這五個嬰兒,即便是她們無意間所害,也終究是背在她們身上的罪孽。
似乎是看到了我臉上的悲憫之色,一個姑娘不安地開口問道:“我聽說你是冥府的人。你能告訴我,去了陰曹地府,我們還能和自己的孩子待在一起嗎?”
自己的孩子?不是說她們的孩子都被那些富豪人家帶走了嗎?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們確定,這是你們自己的孩子嗎?”我神情複雜地開口問道。
“我們怎麽會認錯自己的孩子?”小姑娘很不開心地回道。
“可……”
“大姐姐,譚院長騙了你,是他在說謊。”我話還未說完,便被最初的那個小妹妹打斷了。
只見她左手牽著先前攻擊我們的那個女鬼,緩緩地向我們走來。
那女鬼穿著一件殘破的病號服,原本白皙的臉上,由於先前的惡靈化而布滿了紫青色的斑點,顯得尤為恐怖。
見我盯著看,她不好意思地用頭髮遮住了臉龐。
我立馬察覺到了她的心思,笑著開口說道:“這不礙事,等去了陰間,我找龐師傅給你好好修整修整,保證你又是個漂亮可愛的小姑娘。”
她抬頭看了看我,諾諾地說了聲:“謝謝。”這般小心翼翼的樣子,和先前雷厲風行的模樣,完全判若兩鬼。
而此時,錢九七他們三個完全不懂女孩子心思的男人,一臉迷惑地看著我們,似乎是在質問,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咳咳……”我輕咳了幾聲,向著那一人一鬼兩姐妹問道,“你們說譚院長撒謊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譚院長告訴你,我們是怎麽死的?”
“呃……產後大出血。”說著,我看了看她們腫脹的肚子和鮮血淋漓的下半身,看著確實是這麽回事。
“還真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掩蓋的嚴嚴實實啊。”女子冷笑了一聲,接著說了下去,“我們確實是產後大出血死的,可這一切,都是譚院長這個王八蛋,為了節省費用在我們身上做實驗所導致的。
這個愛仁醫院,偷偷在賺代孕的黑心錢很久了。我們幾個剛被拐賣來的時候,這裡還有些三十來歲的姐姐們,她們當中不少人都已經生了六七胎了,身體完全被拖垮了。
譚院長見她們無用了,便又轉手找人販子,把她們給賣到偏遠的山村裡去,給那些窮人家當老婆。
後來,大概是因為不願意再花錢從人販子手裡買年輕姑娘,譚院長開始想辦法在我們身上榨取更多的價值。
一次在我們身上植入多個胎兒,讓我們剛出月子便再次嘗試懷孕……這樣的事情,他都嘗試過。
而這一次,他在我們五個人身上,使用了一種據說能讓孩子六個月就健康出生的藥物。結果,我們被虧空了氣血,就連孩子,也都沒有能夠活下來。
他跟你們說,孩子是突發性心臟病去世的吧?想來,他也是這樣跟那些富豪們說的。也只有我們知道,那幾個孩子的心臟根本沒發育完全,剛出生沒多久,就心力衰竭了。”
眼見著那姑娘露出了一個疲憊的苦笑,我才意識到,有些活在陽間的人,遠遠比盤桓在十八層煉獄的惡鬼更加可怕。
就在這時,隨著“砰”的一聲巨響,一塊巨大的金屬從天而降,嚴嚴實實地堵住了我們方才從十六層上來的通道。
隨即,從通道那邊傳來了譚院長的聲音:“這十七層我可是請大師專門設計過的,你們幾個無論是人是鬼,都給我待在裡面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