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玲似乎是一時之間難以接受我所說的話,一個人面無表情地坐在大槐樹上,像是在呆呆地思考著什麽。
而我,便是趁這個機會,蹲在樹下開始寫起了報告來。
雖說秦玉玲不打算告引魂司了,但我這份投訴報告還是要寫的。
明明是他們部門自己消極怠工,“寫”了個這麽垃圾的死亡劇本,卻還敢告我們陰司沒有好好處理停留在陽間的這些陰魂?
真是惡人先告狀!我非得好好寫份報告遞上冥府殿,教教他們怎麽才算是好好當差!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秦玉玲終於從她的大槐樹上爬了下來,神色疲憊地說要和我談談。
“說吧。”我合上了手裡的報告,認認真真地瞧著她。
未料,下一秒,她便撲通一聲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你這是做什麽?”我忙上前扶起了她,“有什麽話站起來好好說……”
“我想見一見我的女兒。”說著,她便把頭低了下去,仿佛是覺得自己提了個十分無理的要求一般。
我皺了皺眉,頗有些無奈地答道:“這都一年多了,你尚且尋不到人,我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若說是在陰間,幫她尋一個兩個陰魂的,我可能還有些門路。可如今在這陽界的地盤,我確實是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
“還請小白姑娘幫幫我。不然,我就是做了厲鬼,下了十八層地獄,都不會心甘的。”
“不至於不至於……哪裡就動不動便要下地獄了?”我算是被她的這股子狠勁給徹底折服了,思考了一番後,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然,你先跟我回陰間去?回了陰間便可去托夢司,將你的靈魂托到笑笑的夢中,如此就也算是見了面了。”
“只是夢嗎?”秦玉玲帶著失落的神情抬起頭來瞧了瞧我,又接著問道,“去了陰間,是不是就回不來了?”
我點了點頭。
“可我……我想親眼看看笑笑,想知道她現在生活得究竟好不好,而不僅僅只是去她的夢中……”
“這托夢雖然不是真真切切的,但也有它的好處啊。”我耐心地同她解釋道,“在夢裡,你可以和笑笑說話,可以碰得到她,也可以親她抱她。這樣,比起在陽間遠遠地瞧上她一眼,不是要好得多嗎?
再說了,你現在這副樣子,倘若不小心在笑笑身邊顯出了形來,不是要嚇壞她了?跟我去陰間,就有專門的師傅可以幫你修複原貌,讓你完完整整地去夢裡和笑笑告別。”
沒有一個女人會不在意自己的樣貌,秦玉玲在第一眼見到我時,我便瞧見了她眼中所流露出來的羨慕之色。
她羨慕我死去的時候乾乾淨淨,沒有一絲傷痕;而我卻羨慕她,死得明明白白,無需過多猜測輾轉,便可入輪回。
果不其然,在聽到我說她這副被車禍所毀壞的容貌可以得到修複後,秦玉玲的眼睛一亮,脫口而出道:“真的能恢復原貌嗎?”
“恢復原貌那都是最基本的。你如果有錢,小龐師傅可還能將你整得更漂亮些呢!”我笑著衝她眨了眨眼睛。
她似乎是還有些拿不定主意,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
為了盡早勸她魂歸冥府,我不得不狠了狠心說道:“這還有什麽可以猶豫的呢?你也不希望讓笑笑見到你如今的這副樣子,夜夜做噩夢吧。”
聽了我的話,秦玉玲臉上的表情頓時便凝固了,半響,才吐出了幾個字來:“我絕不會在她面前顯形的。
” 她這是打定了主意,就算是頂著這一張面目全非的臉,也要在這陽世間去瞧一瞧她的女兒了?
好吧,這畢竟是我隻身一人出的第一個任務,怎麽樣也得為了五星好評而努力一下。
隨後,我便掏出了手機,撥通了陽間百事通劉建的電話。
通話提示音剛響了兩聲,那頭便快速地接了起來:“喂,小白大人,有什麽事吩咐嗎?”
劉建雖然尊稱我一聲大人,但畢竟是錢九七的下屬,我自然也不好真像他老板一樣,隨意給他安排差事。
如此,我便稍微調整了一下,客客氣氣地說道:“劉建啊,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這兒還有個事,想請你幫個忙?”
“小白大人無需這麽客氣。”見我這麽虛偽,電話那頭的劉建反而是有些不自然了起來,“九七大人一早就交代過我了,您有什麽事情直接吩咐就行。”
哦?想不到錢九七竟然還有這樣體貼周到的一面。
不過既然是九七大人讓劉建加班的,這費用自然也就算不到我的頭上去了。
如此一想,我也就收起了先前的惺惺作態,直截了當地開口說道:“我想找一個小姑娘現在的住所地址,不知道你有沒有辦法?”
“陰間的還是陽間的?”
“當然是陽間的。若是陰間的,也就不需要麻煩你了。”忽地,一個想法從我的腦中閃過,令我忍不住開口問道,“難道往日裡,九七大人連查陰間的人事,都是交給你去做的?”
“哈哈……”劉建在那頭乾笑了兩聲,才接著說道,“還請小白大人把那姑娘的具體名字,身份證號發給我,我即刻便去查。”
“多謝多謝,回頭我一定叮囑錢九七給你漲工資。”
秦玉玲見我掛了電話,立馬便湊了上來,問道:“小白姑娘可是有辦法了?”
“你女兒笑笑的姓名、身份證號碼寫一下,我托人去查。”說著,我將手機調到信息編輯的頁面,遞了過去。
秦玉玲面露喜色,連連地向我道著謝,而伸過來拿手機的那雙慘白的手,卻是微微有些顫抖。
劉建的效率很快。不到半個小時,他便將一個地址發到了我的手機上,甚至還貼心地附上了地圖和步行路線的建議。
我瞅了瞅地圖,又看了看秦玉玲,躊躇著開口說道:“這地方不算太近,現在的太陽又這麽盛,直接過去怕是會傷到你。要不,我們晚上再過去?”
我原以為秦玉玲會不太好說話,畢竟她都尋了一年多了,此刻得了地址,自然是恨不得第一時間飛過去。
可未料,這次她竟是順從地點了點頭,乖乖地靠著槐樹坐了下來。
見到我有些吃驚,秦玉玲扯著嘴角,用她這張支離破碎的臉,露出了一個怪異的笑容來,柔柔地說道:“小白你應當是對我有什麽誤解了,我可也是個講道理的人呀。”
“你方才可還不分青紅皂白地便要掐死我呢。”我氣呼呼地懟了回去。
“對不起了,我不應該受人蒙蔽……”
“行了行了,我若是連這點肚量都沒有,還怎麽在這陰陽兩界混呀?”見她真自責了起來,我當即便擺了擺手,將話題轉移了開去,“你的女兒笑笑,是個怎麽樣性格的女孩兒呀?”
“她是這個世界上最乖巧,最可愛的女孩子了。”一說起女兒,秦玉玲整個人都變得柔和了起來,就連語氣中都充滿了愛意,“笑笑她長得漂亮,平日裡又最喜歡臭美。小小年紀就喜歡挑好看的裙子穿,嚷嚷著要戴我的首飾……”
說著說著,她的情緒逐漸低落了起來,到最後竟是含著淚水,喃喃地說道:“也不知道沒了我,她一個女孩子,該怎麽生活……”
我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單薄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她不是還有爸爸嘛,你先生會照顧好她的。”
聞言,她的脊背一僵,淡淡地應了一句:“但願吧。”
她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身為父親還能不疼惜自己的孩子嗎?熱衷於各種八卦的我,頓時便從中嗅出了一絲異樣。
但這畢竟是人家的隱私,她現在又是這麽個狀態, 於情於理我都是不好再過多追問的。
可,若是不問,日落前的這幾個小時,我可怎麽熬啊?
掙扎再三,我還是抵擋不住內心深處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玉玲姐,你先生……是個,嗯……是個怎麽樣的人啊?”
“他是個規規矩矩的好人,一個標準丈夫,模范爸爸……”秦玉玲臉上的神情平靜地像是在點評身邊一起工作的同事一般。
我尷尬地笑了笑,接著她的話道:“既然是模范爸爸,自然是能照顧好笑笑的,至少這一點,你不用太過擔心了。”
“小白你難道沒有聽說過,有了後媽就會有個後爸嗎?”
“啊?”我頗有些驚訝地問道,“你不過才去世一年,怎麽就斷定他又有了新的妻子呢?”
秦玉玲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淺淺的苦笑,對著我說道:“他這個人,什麽都好,唯一的問題就是,並不愛我。
當然,這也不能完全說是他的問題。我們倆是因為家裡的安排,才走到了一起,本來就談不上有多少感情。”
說到這兒,她忽地頓了一頓,似乎是在回憶些什麽。
“事實上,第一次見面,我便知道,我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後來也不過是在一起搭夥過日子。
直到,有了笑笑……有了笑笑,我開始莫名其妙地奢望起了一些其他的東西。我希望他也能夠溫柔地對著我笑,竭盡全力地哄我開心,希望他能夠關懷我的生活,關心我的情緒……”
“你愛上他了?”
“是啊,很可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