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後,女子將自己如何被人替換告訴雪子耽,雖然有些始末細節,她自己也還有些清楚。
“我知道的就這些了,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真的是顧琳琅。”
女子抱膝坐在草席上,雪子耽目光斜斜看了她片刻,此女雖然擅於演戲偽裝,然而此刻她眼底流露出的委屈卻不像是假的。
“那你可知,是什麽人將你的船掀翻,又將你拖入水底?”
雪子耽話音剛落,那女子便一個白眼翻過來:“你這是什麽廢話問題?我要是知道害我的人是誰,不早就去敲丞相府大門,找我爹為我主持公道了?還能這麽無憑無據的流落街頭?”
不久前顧琳琅受中宮皇后之邀,入宮前往擷芳閣赴宴。
後來不知是誰提了一嘴此時碧華池中的荷花開的正好,皇后便帶著她們一眾龍陽貴女,與宮裡的幾位娘娘和皇子世子前去泛舟賞荷。
顧琳琅身份尊貴,又有東景第一才女這樣響亮的名號,賞荷時便單獨分了一條船。
除了她之外,船上就只有一位為她撐船的侍女官。
一開始小船輕緩穿行池中,無風無浪十分平穩,可就在一處拐彎時,她突然感覺船下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頂撞船板,下一瞬她便被連人帶船一同被掀翻掉落池中。
突然落入水中顧琳琅又驚又怕,好在她是徒有虛名空有其表,根本不是人們口中病到不能出門的柔弱美人,也不是什麽正了八經的大家閨秀,鳧水這種事對她而言簡直小菜一碟。
可正當她探出水面時,還不待她喘上一口,腳腕突然被人拉住,整個人又瞬間被拖入池中。
再次掉進水裡,她看見死死將她往下拖拽的是個身著太監宮服的男子。
可惜那人用黑布緊緊蒙著半張臉,她只能看見那人一雙陰翳銳利的鷹眼。
她雖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美人,可想要從一個身強體壯的男子手中掙脫卻不可能,何況還是在水下,任何動作都會變得分外吃力。
她連呼救都不能,一張嘴就被湧入的池水嗆回。
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時候,突然聽到水上隱約傳來“顧小姐救上來啦!”的呼聲。
她被救了?
開什麽玩笑啊!
她在這啊!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但糾纏她的男子明顯是要置他於死地。
死就死吧,裝病裝死她最在行了。
顧琳琅放棄掙扎,果然那人見她突然松軟下去往池底沉去,同樣要接近憋氣極限的男子奮力一蹬朝水面遊去。
每當想起那日水底所經歷的事,顧琳琅至今猶覺透不過氣。
見雪子耽似乎還是不太相信,她又道:“你不相信我也不怪你,畢竟那天我能活下來,我自己都沒想到,可能真的是福大命大吧。”
那天她假裝溺死擺脫啦凶手後,水面上也很快恢復了平靜。許是眾人帶著被救上去的,不知道哪門子的“顧小姐”去救治了。
她憋著最後一口氣奮力遊上去,探出水面時感覺雙眼雙耳都滲出了血。
她害怕凶手沒走遠,就躲在接連成片的荷葉叢中,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四周除了風吹荷動的聲音再無其他動靜,已要精疲力盡的她才強撐著遊到岸邊。
“你知道我為什麽拚了命也要遊上去嗎?”
雪子耽正在思考加害顧琳琅凶手的身份和用意,突然聽她扯了一句毫無乾系的話,雖然他不感興趣,還是不鹹不淡的應承著。
“為什麽?難道不是因為你還不想死嗎?”
顧琳琅輕輕笑了笑,歪著腦袋枕著膝蓋,看著雪子耽的側臉:“是啊,我還不想死,我不甘心就那麽無聲無息的死在水裡,至少我還想再見到你。月玦,你知不知道,在我絕望窒息時,我心裡是多麽想要再見你一面啊。”
感受到女子投在他臉上的目光,一股莫名的心虛在心底漸漸滋生,又帶著些許愧意。
很複雜,說不清,就像此時他不知該如何看待眼前這個女子。
不過現在雪子耽更搞不清楚這女子又是怎麽看他的,剛剛他還十分篤定這女子選擇相信他不過是緩兵之計。可現在,若是這女子不是真的以為他是月玦,又何必要對他表明心意,對他說剛才那番話?
應該是為了博取他的信任吧。
思慮片刻,雪子耽覺得只有這麽一種可能。
“那按你先前所說,暗害你的人身穿宮服,就算不是太監,至少也是能進得了宮,還知道你會前往碧華池賞荷之人。”雪子耽隻當剛才的事沒發生,繼續詢問凶手之事:“你和皇后有仇嗎,或者是和當日赴宴的其他人有仇?”
顧琳琅見他顯然不想搭理她剛才的話題,無趣的癟了癟嘴。
“我和皇后以及那些皇子世子娘娘們根本就沒見過幾次,這能有什麽仇啊?至於其他赴宴的女子,若說以前她們還可能嫉妒我能得你冠名東景第一才女,可時過境遷,現在她們也只會嘲笑我沒眼光,怎麽可能和我有仇?”
雪子耽微微點頭。
“既然不是與你有仇,那此事便十之八九是衝著你父親顧相去的。人人皆知顧丞相視女如命,平生最大軟肋便是自己的獨女。若是有人將你換掉,安插一個假的顧琳琅在你父親身邊,那你說按顧相對你的珍視,可否對她言聽計從百般寵順?”
顧琳琅聞言一下子坐起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有人想利用我左右我爹?”
“或許說操縱更為準確。”
雪子耽道:“顧相在東景朝中的地位極重,他的立場對朝中局勢的影響同樣極為重要。若是假顧琳琅喜歡上哪位皇子,想讓你父親助他一把;又或者是想讓顧相在如今明爭暗鬥的皇帝和攝政王之間站隊,我想你父親多半會考慮。”
“不可能,我爹雖然寵我,但朝政大事上他向來有自己的主張,幾乎沒人能左右他的決定。再者我從來不會和我爹說朝堂上的事,若是假顧琳琅太可刻意地和我爹說起這些,只怕立刻就會引起我爹的懷疑。”
“那只怕顧相會有性命之憂。”
顧琳琅這下真的緊張起來,聽雪子耽道:“既然顧丞相依然不為所動保持旁觀的態度,不能為幕後主使帶來利處,那便默認是障礙。丞相之位位高權重不可輕廢,然做丞相的人卻不是不能變的。”
“我……”
“所以顧姑娘,我很好奇當初你爬上水岸獲救之後,為何不直接找人相助,當場揭發假顧琳琅的身份?”
“我……”顧琳琅讓自己強行安定下來,說道:“當初我就是想到害我的人可能就是宮裡的人,我要是冒然站出來,幕後真凶見我沒死,只怕就算當時揭發了假的顧琳琅,日後凶手肯定還會再行害我。我不想打草驚蛇,便想自己出宮後找我爹,把這件事告訴他,讓他與我一同定奪。”
“然後呢,你出宮後又為何遲遲不去找顧相,卻隱藏在這市井之中?”
顧琳琅聞言又白了雪子耽一眼,說道:“你怎麽傻得一陣兒一陣兒的?現在一個和我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就在我爹跟前,我突然跳出去說我才是他的親女兒,你說他能信嗎?只怕我還沒見到我爹呢,就被府門口的門衛打出去了!”
顧琳琅說著說著,憤憤的聲音突然又低沉下去:“我本來是想著既然假扮我的人是假的,那就一定會露出破綻,我爹不可能發現不了自己親生女兒被人換了,到那時我再站出來與我爹相認。可…可沒想到現在好幾天過去了,丞相府裡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你倒還挺謹慎。”
顧琳琅“嘁——”了一聲,說道:“現在也不知道我爹他怎麽樣了?”
“不必擔心,今晚我去探一探相府,但還要有勞顧姑娘與我說一說府中位置。”
“真的?”
顧琳琅一下提起精神,見雪子耽點頭,她挪著屁股往他身上貼去,抱著他的胳膊靠在他肩上。
“我就知道你是嘴硬心軟,其實你還是對我好的吧?”
“……是誤會。”雪子耽有些僵硬,有些事他覺得還是該讓顧琳琅知道一下:“在西風時,我與暻姳公主已訂下婚約,如今我算有婦之夫,請顧姑娘自重。”
“啊?那有什麽關系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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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落日比之中原尤為壯美,月玦走了幾天,終於在今日暮色上湧時再次被他尋到一條小河。
捧了一泓清澈的河水潤了潤乾澀的嘴唇,起身時,月玦突見兩把尖矛直衝他來,有人喝道:“別動!”
月玦聽話的乖乖站著不動,他打量眼前兩個胡服打扮的人,那兩人也在警惕的審視他。
片刻後兩人相視一眼,手中長矛未收,用當地胡語低聲交談了幾句後,其中一個操著有些別扭的漢話問道:“你這漢人是哪國人士?到我胡羌部做什麽?”
“胡羌部?”
月玦欣慰的笑了笑:“虧得沒走錯路,終於到了。兩位勇士,在下月玦,是東景龍陽人士, 特來尋你們首領有要事相商,還請兩位勇士帶路。”
“月…月玦?”
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聽過,但他卻想不起來。
見月玦朝前走了一步,那人一下把長矛逼得更近:“別動!我不管你是誰,我們首領不是你想見就見的,快離開吧!”
月玦見二人雙目如鷹,盯著他絲毫不退,無奈地歎了口氣。
“好吧,我實話實說,其實我是東景派來的奸細,此次前來就是為了打探你們的虛實。既然我已確定這裡就是胡羌部駐扎所在,那無需二位帶路,我也自可尋找。到時等我引東景大軍殺進來,你們二位可就是胡羌部的罪人。”
二人一聽這話,頓時面色大駭。
“漢人就是狡猾,你果然是奸細!烏木拓,我們把他捉回去交給首領處置!”
被叫作烏木拓的男子重重點頭,配合說話的人三下五除二便將月玦製服,一人抓著一條胳膊往大帳所在的位置走去。
暮色裡,被束縛的月玦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將他押給首領,他可真是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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