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姑娘乘著一艘小船逆流而上,離水河本就橫穿歲遠城而過,現在乘著船,不多時她便看到了歲遠城的城門。
下了船,一路往城東行,很快就到了沈府,沈府又高又厚的牆磚上雕刻著華美的圖紋,兩邊簷角斜飛,大門上托著一塊牌匾,上書“鶴舞漸鴻”四字。
沈家仆從見是紅姑娘,也沒去通報,便有丫鬟領著,往院內去了。
很快,一間有些特立獨行的屋子,便出現在了紅姑娘眼前。
這不像是少女春閨,沒有花花綠綠的衣物,少見精致可人的飾物,不見女紅刺繡,倒是長劍斜掛床頭,而且——書多了點。
沈家大小姐沈如安正站在窗邊,手上把玩著那根平日用來束發的紅帶,看著樓下往來的丫鬟侍女,怔怔出神。
“大小姐,紅姑娘來了。”
丫鬟的聲音終究是把她喚回了神。
沈如安利落地綁好長發,轉身道:“知道了,環兒,你去吧。”
丫鬟環兒緩緩退去,紅姑娘不待召喚,便踏進了她的閨房。
“如安姐,你家二公子剛才醒了。”
沈如安微微歎了口氣,隨手關上了窗戶:“姑娘,他的傷勢重嗎?”
紅姑娘搖搖頭:“沈公子傷了些元氣,身子倒是無恙。”
“如安姐,陪我出去走走吧?”
沈如安詫異地看向她,恰好自己心緒難寧,便點了點頭:“好吧。”
兩人並肩出了沈府,來到街上,身後沒跟下人。
“今天歲遠城好熱鬧啊!”
紅姑娘頗有興致地看著四周,歲遠城道上車水馬龍,行人來往不絕,街道兩旁更是商鋪林立,百姓熙熙攘攘。
沈如安笑了笑,說:“三月半了,再有七日便是桃花節,鹿鳴山的桃花遠近聞名,自是少不了遊人商賈的。”
“如安姐,桃花節你去鹿鳴山賞花嗎?”紅姑娘期待地望著她。
沈如安微微搖頭,輕聲道:“沈家商鋪眾多,這些時日正是忙碌之際,我卻是走不開的。”
紅姑娘聞言,只是點了點頭,片刻後,她忽然伸手一指:“那裡好多的人,姐姐,我們去看看吧!”
說著,她已經徑直跑向了人群聚集之處。
沈如安望著她的背影,無奈地笑了笑,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紅姑娘,自認識她來,那姑娘就從未變過,一直那般天真燦爛。
跟著紅姑娘來到近前,她才看見,這是官府放榜之處,這上面,正貼著最新的告示。
“……歲遠府衙官差,王行,李貴年,陳喬安,周德珠,張小北……一十五人,於鹿鳴山外鏟除匪患,懲惡揚善,庇護一方,以身殉職……”
有百姓念出了告示上的文字,沈如安聽著,越聽越是不安。
她拉了拉紅姑娘的衣袖,低聲道:“姑娘,我們走吧。”
紅姑娘也沒有反抗,被她拉著,兩人來到了離水河邊。
“如安姐,那告示上的官差,是前些日子我見到的那些屍體嗎?”
紅姑娘問到。
“是他們……”
沈如安望向微波蕩漾的離水河,聲音很輕。
她張了張嘴,又沒有發出聲音,好幾回後,沈如安終於說到:“姑娘,這世間,有人會突然變成另外一個人嗎?”
紅姑娘瞧著她,想了想後,應道:“若未經心傷斷魂,便只有妖邪入體了。”
“妖邪入體……”
沈如安低聲念著這四個字。
她很信任紅姑娘,也知道紅姑娘的神秘,不然也不會問她這些事了。
“我一直知道自己有個弟弟,其實……我也派人去看過他,一是護他周全,二來看看他的性子。回來的人說,沈遊是個老實本分的讀書人,性格軟弱,膽子不大,家裡也過得貧苦,沒有書生的傲氣,也沒遇見過不凡的人物,不過……”
回想起幾日前,沈遊站在巨蛇面前冷靜又凌厲的話語,再想到他那些詭異離奇的手段,眉心妖異的黑色長痕,越是細想,沈如安越覺得沈遊可能真的被“妖邪入體”了。
不然,他為何會讓那麽多的官差衝上去送死……
沈如安心事重重,沒了說話的興致。
這時,卻聽紅姑娘說到:“這些官差……倒是件好事。”
沈如安詫異地看著她:“姑娘何出此言?”
紅姑娘回頭看向那告示處,說到:“當日我見到的那些屍體,每一具都已是妖氣攻心,活不長久了,如此看來,讓他們早些死,倒還少了些痛苦。”
沈如安眸子一顫,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便是如此,也不該鼓動他們上前送死啊,不救便罷,何故要害了他們?”
紅姑娘忽然笑了笑,神色間卻多了些悵然。
“姐姐啊,若是你終究要死,你會選擇留下美名,福蔭家人,還是拖著殘軀,逐漸妖化,在家人與世人恐懼的目光中死去?”
沈如安怔住了。
莫非,沈遊是已經看穿他們被妖氣攻心,徹底沒救了,才會故意那麽去說的?
終究要死,是留下美名而死,還是慢慢變成妖,在世人的不解中死去……
若是後者,那對這些官差而言,未免也太過殘忍了,沈如安甚至能想象到他們的家人在未來將遭受的非議。
沈遊……是那樣想的嗎?
沈如安的眼神有些茫然,她想到了自家父親曾說過的,一句很奇怪的話。
“接他回來吧,不管他還是不是他……”
“如安姐?如安姐?”
“嗯……嗯?”
紅姑娘的輕喚將沈如安從複雜的思緒中喚醒。
“如安姐,沈公子無恙,該讓他回家了。”
“嗯……”
沈如安應了一句,回過頭卻發現,自己身旁靜悄悄的,只有春風吹過剛冒出芽的柳梢,一搖一晃。
身後不遠處的告示旁,仍能聽到百姓的議論。
議論著山賊匪徒的凶殘,議論著官差衙役的大義,也議論著即將到來的桃花節。
已經被除去的匪患,就不再重要了。
與已經死去的官差一樣。
沈如安站在離水河旁,柳樹下,靜靜地發著呆。
草叢裡,春蟲在細細地鳴叫。
一陣微風襲來,柔軟的柳枝掠過她的眼角眉梢,也掃去了一些悵然。
不管他曾經是誰,現在是誰,將來又是誰。
至少,他是那個會說出“沈小姐,站我身後”的人。
這便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