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森和加羅爾的罵架,聽起來就跟雞和蛋的關系一樣,很難搞清楚到底是哪邊先動的手,兩邊互有佔理的地方,又互有欠抽之處,深究下去,搞不好就是哲學問題。
耿江嶽於是很乾脆地放棄了想從這倆貨嘴裡再得出什麽結論的打算,加之熊貓想告狀的事情明顯已經黃了,而且雙方又都死了和他不相乾的人,這麽一來,貌似這破地方也沒有什麽值得再待下去的理由。於是耿江嶽一說要走,加羅爾立馬就下令抓人。
不過看在耿江嶽的面子上,他沒有把熊貓這個非法買家也列入抓捕名單,耿江嶽也就沒有難為加羅爾,讓他帶走了道森。
道森和他的幾十個工人被工商局執法隊的人帶走時,粗著脖子狂罵耿江嶽的祖宗十八代,高呼你狗日的果然搞了半天還是二五仔,老子果然沒看錯人!沒看錯人!
一邊罵一邊被像拖瘋狗一樣,脖子上拴著鏈子被拖進執法車裡,搞得熊貓不禁產生物傷其類的蛋疼感,對耿江嶽道:“大哥,你這麽一搞,我以後在這裡就混不下去了啊……”
耿江嶽輕歎道:“唉,沒辦法啊,出門在外,總得遵守當地的法律法規和風俗習慣,執法部門要抓違法分子,我總不能公然站在地方政府的對立面吧?對了,一般這些人被抓後,這邊的政府通常都是怎麽處理的?”
熊貓看著執法車遠去,悵然道:“走私數量都巨大到開工廠輸出了,沒收所有財產是肯定的,至於人嘛,道森那老鬼肯定是要被拉去槍斃了,剩下那些工人,估計不是充軍就是被送到監獄裡當人肉電池,不過也差不多,中南次大陸聯盟這邊的監獄,都是直接把人往幻夢界裡送的。就憑那群臭魚爛蝦的本事,不管充軍還是坐牢,都很難活過三個月。就是可憐了他們家裡的女人和小孩,還有那些沒人給養老的老頭老太,唉……貝隆城不是人活的地方啊,我們這些混社團的,無牽無掛的,死這兒也就死了,不過那些小孩、老人,你說多特麽可憐。算了,算了,不說了,地方政府優先嘛,我們這些違反亂紀的,死了也是活該……”
聽熊貓說話的口氣不然陰陽怪氣起來,耿江嶽不由道:“你是在嘲諷我嗎?”
熊貓雙手一攤:“如果你覺得良心受到了譴責,沒錯,我就是在譴責你。但是譴責你有用嗎?老子又打不過你,你還救了老子好幾條命,我除了變身陰陽人,還能怎麽辦?”
耿江嶽盯著熊貓,沉默了好幾秒後,突然道:“走,去找政府談談。法律不外乎人情,中南次大陸聯盟的法律是判例法,我可以去找伊萬以德服人。”
熊貓嘴角一揚,嘿嘿笑道:“大佬,我就知道你跟那群搓逼官僚不一樣,還是很為我們廣大窮逼著想的。”
耿江嶽笑道:“你算哪門子窮逼?好歹也是海獅城的前國家隊隊長好吧。”
熊貓跟著耿江嶽,往大馬路的方向走去,一邊說道:“大佬,這就是你年紀太小,本是太大,體會不到人間疾苦的後果了。什麽叫窮逼啊,口袋裡的幾個錢算什麽呀?
這兩個字,你得從廣義上去看。
你看籃子,兜裡半毛錢沒有,但是人家裡五代外交官,栗子和柿子都趕著趟要他,這就不叫窮逼,至少社會層級上,一點都不窮,就算出了什麽動亂,你看看他們家,就算籃子他爸這回沒當上海獅城市政廳的總理,照樣活得一點都不差,對吧?
但是你反過來說老子,兜裡和籃子差不多乾淨,那個什麽狗屁國家隊隊長,不也就是一個工作經歷嗎?老子退役後,
海獅城那群狗逼,讓老子戴紅袖章去南區巡邏,讓籃子去二號樓坐辦公室,我草特麽的,老子這個隊長有什麽用啊?還不如籃子那個副隊長吃香。這個世道,你是不是窮逼,跟你自己基本沒什麽關系,你家裡是什麽,你就是什麽,你是什麽,你將來的兒子、女兒就是什麽,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這個屌樣。
你要不想當窮逼,怎麽辦?只能是要麽變成和籃子家一樣的,熬個三代兩代,熬成連老板都要給你點面子的高級窮逼,但是你覺得有這麽容易嗎?籃子他們家,在海獅城裡還是有點產業股份的,沒個零點幾,也有個零點零幾,算半個主人了。老子呢?戴個紅袖章壓馬路的,幾時能爬到籃子家那個位置上去?我要是這輩子都爬不上去,我還能指望我孩子爬上去?
看到路子的人,很多,能爬上去的,很少。爬不上去的,那就是窮逼!這才是窮逼的真正定義。你是窮逼,你祖上是窮逼,你後代也是窮逼。
窮逼是一個永恆不變的過程,而不是一個限定於某個階段的狀態。兜裡的錢,會貶值、會失效、會被偷走、會被火燒掉,肩上的星星,有天花板限制,有可能被撤職,還會被比你星星多的人看不起,還會被那些星星沒你多卻家裡不是窮逼的年輕人不當人看,只有你能避免這些問題,那這個時候,你才能說自己不是窮逼。
大佬,你跟我們不一樣。只要你願意,這個世界都可以是你的,你至少在物質層面上,是真的超脫塵世了。但我們不同啊,我們是真的只能屈從於命運,明知不可為又要和命運抗爭。我爸媽都是海獅城當兵的,出去打仗,說沒就沒了。我不想再替海獅城的狗逼們賣命,老子要賣也要賣出好價錢,我寧可來這裡賭一把。
混社團雖然不體面,但有朝一日,如果我能統一貝隆城的所有街區,到時候就算是貝隆城的市長來了,也得給我幾分面子。為什麽?因為那時候我就不是窮逼了。
我大不了花錢買個副市長,花錢買個中南次大陸聯盟的將軍軍銜,老子掙來的錢,一半給手底下的窮逼養家,一半拿去給市長瀟灑,天下有錢人是一家,到時候我的子女,讀的就是貝馬城的貴族學校,交的就是貝馬城的貴族朋友,等他們長大,他們就能在貝馬城裡立足下來,他們的孩子,就會變成真正的貴族。
老子最希望自己死的那天,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我的局長孫子、主任孫女、秘書長外孫和鎮長外孫子們都圍在老子的病床邊上,每個人臉上都是難過的表情,心裡卻想這老頭子怎麽還特麽不死,你不死我們怎麽分遺產?
這樣我就能安心地閉上眼,死的那一刻嘴角還掛著微笑。因為我知道,老子這輩子,終於擺脫了窮逼的命運,我的後代們,也都將永遠過上幸福的生活。”
耿江嶽靜靜地聽熊貓說完,過了半天,才問道:“那你和被你鄙視的那些狗逼有什麽區別?”
“沒區別啊!”熊貓一臉正氣,“我也沒鄙視他們啊,我就是眼紅而已,不行嗎?”
耿江嶽被熊貓逗笑了,笑罵道:“臥尼瑪……低級趣味啊。”
熊貓道:“人類嘛,永遠都擺脫不了低級趣味的,你受窮的時候,滿腦子不是也就想吃香喝辣,娶個胸大屁股翹的媳婦兒?”
“我沒有。”耿江嶽搖搖頭。
熊貓一臉不信。
耿江嶽很認真地緩緩說道:“我住在96號樓裡的時候,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窮,因為整棟樓裡的人都差不多。我也沒想吃香喝辣,每天能攢點錢,隔天能在食堂裡吃上一頓五塊錢的大餐我就很滿足了,別人家也都差不多。
我小的時候,我爸還在那會兒,我家差不多每頓都能吃得很好,有酒有菜,有雞有鴨,有魚有肉的,後來我爸沒了,家裡條件稍微差了點,不過填飽肚子還是不愁。我有段時間甚至覺得,這樣的生活就是非常好的了,除了需要攢錢娶老婆,人生基本不存在什麽煩惱。
所以我這段時間,其實特別能理解有些住在北城裡的那些人的想法,其實外面變成什麽樣,和他們的關系都不大,我管你海獅城發展得怎麽樣,老子只要自己日子還能過就行了,你海獅城要不要獨立、改革、發展跟我都沒關系,只要不給老子添麻煩就行。
北城的那些釘子戶,我仔細想,其實很多人壓根兒也就不在乎什麽搬遷費,有人挑頭多要錢,他們也就跟著起個哄,他們不搬,說到底就是無所謂。
沒人強迫他們,沒有人帶頭,他們能拖到下個世紀。
我小時候其實也差不多,沒人告訴我要做什麽,我肯定也就那麽迷迷糊糊地過。要不是我爸從我開始會說話的時候就一直跟我說,一定要考上大學,一定要考上大學,我搞不好也不會那麽用功讀書。但是話說回來,我心裡也不是非常清楚,為什麽就一定要上大學,考上大學之後,又該去做點什麽。沒有明確的目標,腦子裡是空的,只知道先活著再說,又談什麽低級趣味?吃香喝辣不必是每一頓都有,偶爾有就可以,老婆是不是胸大屁股翹呢,小時候我又不懂這個,現在呢,我家安安就挺好,再過段時間,她都要生了。
哦……說遠了,我就是想說,我在你們眼裡受窮的時候,其實一點都沒覺得自己窮,最多也就是從北城出來,進了南城之後,才知道自己以前過的日子原來並不算特別好,可也沒覺得有什麽失落的啊。至於你說的窮逼不窮逼的問題,我在南城當兵那個把月,還真沒想過。
日子怎麽過都是過,有多大的能耐,就乾多大的事情,何必非要那麽努力爬到別人頭上去?對那些跟自己不在一個層次上,連高考總分都不知道是多少分的人指手畫腳,人家都不知道你在幹什麽,你想幹什麽,有什麽樂趣可言的?
再說後代有後代的造化,做人又何必那麽悲觀,我如果沒有今天這身本事,海獅城要是沒有今天這樣的變數,一切照舊的話,我覺得我退休的時候能混到我一個名叫王滄海的老領導的程度就可以了。我家孩子我也不求他混得有多牛逼,不如我也沒關系,那不是也很正常嘛,只要他稍微能有個底線,混成妖精哥或者普祥那樣,我們家不也就在南城站穩腳跟了?
雖然說上不起貴族學校,交不到貴族朋友,可日子至少不差,只要能穩下來,說不定哪一代就能爆種,突然再像我從北城走到南城那樣,他再走進一號樓裡去。沒必要非得那麽著急,那麽難為自己,非要自己就把事情做到多麽高的高度。
我要不是在遊戲裡撿到一個破外掛,我都沒今天呢。
一個人啊,是不是窮逼,個人的努力固然重要,但也要看老天爺給不給你這個面子。所以身為窮逼,沒必要沮喪,那不是個人錯,或許是時勢使然。不是窮逼,也沒什麽好牛逼的,不是你個人牛逼,也還是時勢使然。就像這個希伯家族……”
兩個人走過貝隆城希伯家族的總部門口,看到門口貼著大大的封條,耿江嶽指著那大門說道:“他們那麽多人,那麽多錢,相對來說,也不算窮逼了,結果一夜之間說沒就沒,還有他們的遠方親戚約翰希伯,更是屌逼中的屌逼,還不是被我一劍就捅死了?
人生無常,再屌逼的人,說死就死,死了還能屌個雞毛?再窮逼的人, 能活一陣是一陣,能做多大的事,就把自己的事做好,總比死人強吧?等那些屌逼們都死乾淨了,窮逼只要活下來,豈不就是新的屌逼?所以拚命不值得啊,放棄也不值得啊。你得相信,根據歷史的規律,先強大起來的必然會先衰落,跑在你前面的人,肯定也會死在你前頭。
風水是輪流轉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哪天輪到你,就是你了,做窮逼還是屌逼,要努力,但不用強求。像我,兢兢業業地苟著苟著,突然有一天,我就無敵了。”
耿江嶽跟熊貓一路聊著,就走到了希伯家族總部附近不遠處的市政廳門前。
市政廳不出意外,也是一幢超級大樓。
大樓大門的上方,掛著一塊東方市的匾額,匾額上書兩個大字:規矩。
耿江嶽看看熊貓,問道:“這算什麽?”
熊貓道:“市政廳上次關門前,被本地最大的社團攻佔了,這塊匾是貝隆城最大的社團老大尼古拉斯掛上去的。在以前的貝隆城裡,誰拳頭大,誰就是規矩。”
耿江嶽問道:“然後呢?現在呢?”
“然後尼古拉斯家族被政府軍殺光了全家,不過政府軍也損失不小,撤出城市了,因為拚不過那些打著報仇旗號,攻擊政府軍的尼古拉斯的徒子徒孫。尼古拉斯一死,貝隆城就只剩下一群窮逼。現在窮逼之間每天都在火並,今天你吞了我,明天我吞了你,估計跟你講的差不多……”熊貓轉頭看耿江嶽一眼,“誰能活到最後,誰就是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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