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一聲熟悉的呼喚,喚醒她徹底絕望如死灰般燃之殆盡的心。
無雙的來的及時,至少自己不會被三師姐打死了。
她看著無雙笑了笑,笑得那樣蒼白。
若無雙師兄不來,小師叔是不是真的會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三師姐打死?
會嗎?
透過凌亂的發絲,她又看了他一眼,那絕望的痛楚順著血脈蔓延——
無雙抓住桑璐揮過來的戒鞭,一下甩了出去:“三師姐不要太過份。”
“怎麽?心疼啦。”桑璐看著他將一身血痕的九木雲香抱起,又笑了笑:“英雄救美,救得當真及時啊。”
“今日打在小九身上的戒鞭,我無雙會數清楚,替三師姐記下!”說完,又看向冰若寒,甩了一句:“虧得小九叫你一聲小師叔,沒想到小師叔人冷心更冷啊!”語落,無雙抱著九木雲香,騰雲而去。
而冰若寒仍然立在原地,看上去臉上絲毫沒有波瀾,眼裡卻藏了一矩深幽的火淚,握緊的拳頭之下,鮮血滴滴而下,落在雪白的衣裳上,開出一朵朵血紅的小花,鮮紅鮮紅。
……
“小九,小九……”
“起來吃藥,小九……”
不知這次又昏睡了多久,九木雲香聽得耳畔那熟悉的聲音,緩緩睜開了眼。
無雙將藥一口口喂下,再次問她:“背上的傷還疼嗎?”
她再次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疼嗎?
能不疼嗎?
仙娥幫她換衣之時,見一道道戒鞭留下的橫縱交錯的血網,布滿全身,道道血肉模糊,活生生、鮮淋淋的觸目驚心。
疼啊——
剜肉一般——
心肝脾肺腎皆被剜下——
痛得腳趾抽筋,痛得忘記了痛。.
乖乖吃完了藥,她一臉落寞,又要躺下。
無雙一把將她拉入懷中,摸著她的發輕柔著,心疼如刺骨:“小九,不要這樣,好不好?”
“小師叔棄了你,你還有我,我一直都在你身邊,難道你看不到嗎?”
棄了?
半晌,懷中的人終是顫抖著抽泣起來。
她看著無雙一臉祈求:
“無雙師兄,你帶我回九林布疾山,可好?”
她想逃開蘭室,逃開澤蘭小駐,逃開他管轄的所有范圍,逃得遠遠的。
“好,等你養好了傷,我便帶你回九林布疾山。”
“嗯。”
她乖乖的點點頭,幾行淚水簌簌而下。
……
千裡長林,櫻花如粉紅雲絮,暖風吹來,陣陣飄香。
幾隻凌雀正嘰嘰喳喳的爭吵不休,仿佛為了爭奪地盤而起了爭執。
九木雲香抬頭看得津津有味,從前,她與雲雀那隻鳥,亦是天天爭吵不休。
如今,再回九林布疾山,卻再也看不到那隻鳥的身影。
她觸景傷情般垂下頭,一陣鬱鬱寡歡。
“小九。”無雙走上前,順了順她額前兩束發絲,“不如你為這些鳥兒吹上一曲,免得它們日日爭吵不休,如何?”
“好。”她乖巧的點點頭。
見她拿出內紅簫,置於唇邊,慢慢吹奏。
回旋婉轉如細雨綿綿,愁緒漸增,其聲嗚嗚然,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余音嫋嫋一片淒涼……
九木林裡的雀兒終於停下了爭執,都呆呆的望著她。
往日裡,那個快活的粉衣美人吹著愉快的調調,雀兒們隨之歡呼雀躍花開鳥鳴,如今歸來,怎得一個幽嗚悲泣之音,聽得這雀兒傷懷,花兒流淚。
這幾日,她出奇的乖巧,甚至乖巧的有些不像她。
一向怕苦怕痛的她,喝藥時忘了說苦,上藥時忘了叫痛。
那傷了她的心的人,終究是個狠心的人,狠的致命。
無雙從背後抱住她,鼻息如一根溫柔的羽毛在她的頸側一掃而過:“小九,這個世界上,依舊那麽多人愛你,你不要灰心,可好?”
愛我?小九濕潤的睫毛顫了顫。
對呀,阿爹阿娘愛我,舅舅們愛我,無雙師兄亦是愛我的。
而那個曾經剜血救過自己的小師叔,那個被自己灌醉後對著自己說:小九,你為何日日闖入我的夢裡,擾亂我的三魂七魄的小師叔,
那個將自己攬在懷時親吻到窒息的小師叔,那個自己一犯錯就被罰抄書的小師叔。
曾經,自己是否也被他愛過?
或許沒有
要不然,他怎會眼睜睜看著那道道戒鞭落在自己身上,怎麽忍心看著自己遍體鱗傷而不相救,甚至連同情心都沒有。
“好。”她一臉茫然,乖巧的回了無雙一個字。
她任由無雙將自己扳過來,任由他擦拭掉自己落在臉頰的那滴淚,任由他帶著溫度的雙手捧著自己的臉......
她沒力氣拒絕這冷到骨子裡的冰冷好不容易得來的絲毫溫暖,不管這溫暖是否足以暖心,她貪婪的覺得總比被自己心裡的傷痛凍死好一些。
不管對於無雙,對於自己來說,這意味著什麽,她無暇顧及。
無雙如願將她送回九林布疾山,臨走時說了句:“你好好養傷,隔幾日,我便來看你。”
她亦乖巧的點了點頭,目送那藍衣少年漸漸遠去。
她站在櫻花樹下,看著西方天邊的那一輪圓廓正慢慢淡化,直到夕陽最後一抹紅暈漸漸消散,她掉頭走向櫻花洞的方向。
日月交替的短短一刻,她再次見到了阿爹阿娘。
阿爹那件黑色的羽翼裝幾分破舊,凌亂不堪的發絲下,一張蒼老無助的臉蕭條落寞。
而阿娘亦沒有了當年的絕美容貌,眼角幾條細紋隨著她見著阿爹時的那一眼無力的笑更加深凹。
阿娘靜靜依偎在阿爹懷裡,仍然沒有隻字片語,卻是生死別離般在阿爹黑色羽翼上依賴摩挲。
相聚不過短短一刻,月升日落之際,只見阿爹身上現出一條耀眼的白光,而後又聽一聲鷹唳,阿爹便消失在那蒼茫夜空之中。
阿娘很疲倦很疲倦,她望著阿爹遠去的方向,流下滿目淚水,站了許久,才默默回了洞府。
九木雲香躲在一旁,忍住哽咽在喉頭的嗚咽,不敢出聲,待阿娘走進洞府,方泣不成聲的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他恨狼七烈,從小到大。
而那個讓他恨到骨子時的人,為何會是溶入自己心裡那個人的父親?
世道弄人呀——
從前,她想念爹娘之時,便在這月升日落或日升月落之際,跑來櫻花洞前偷偷望一眼,可每每偷看,回去總是哭個三天三夜。
後來舅舅不讓她來櫻花洞,怕她看到這情景受不了。
她自己也怕,怕那錐心之痛如夢魘般扎得自己千瘡百孔。
如今,再看,亦是千瘡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