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良心呀,沒良心。”圜星對著觀塵鏡中的阮知春大罵,“澤夕活著的時候對她這麽好,死了連滴眼淚都不掉,著實沒良心。”
九木往他腦袋上一拍,“說她好的人是你,如今說她不好的人也是你,圜星公子當真是善變的公子。”
“沒良心倒是好啊,就怕她太有良心。”月老望著那觀塵鏡又歎一聲。
九木雲香與圜星又看了看月老,不解其意。
只見,觀塵鏡中的畫面轉移到李家村那間農家小院內。
夜已深,木屋內幾點星星燈火燃的正旺。
窗戶上映出一道虛無縹緲的身影,隨著燭光閃動而飄浮著。
阮知春坐在床邊,借著那點點燈火,一針一針的繡著荷包。
圜星說:“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思繡荷包。”
月老說:“看她這個樣子,不太對勁呀。”
九木問:“哪裡不對勁?”
月老又說:“哪裡哪裡都不對勁兒。”
圜星看了看月老,道:“老頭兒淨說些沒用的廢話。”
然而,事實證明,月老的廢話,並不是廢話。
阮知春果然不對勁兒,她出乎尋常的坐在床邊連續繡了三日的荷包,楞是沒吃一口飯,沒喝一口水。
第三日早上,阿君來看她,她仍是坐在老地方三日未挪動半寸,阿君告訴她說:“大小姐,今天是澤夕公子出殯的日子。”
“我知道。”阮知春淡淡答了一句,手中的動作仍未停歇。
阿君又說:“大小姐不去送他一程嗎?”
阮知春說:“不去了,今日人太多,澤夕不喜歡被這麽多人圍著。”
阿君從她身邊坐下來,拿起其中一個荷包仔細瞧了瞧,上面認認真真繡著“澤夕知春”的字樣。
不止一個,每個荷包上都繡著相同的字樣。
她這是在折磨自己呀,自從得知澤夕公子去世的消息,她從未掉過一滴眼淚,或許,哭不出來的悲傷才更悲傷。
看她這樣子,比號啕大哭都讓人看起來更加淒涼。
阿君看著這一床的荷包,勸道:“人都不在了,大小姐繡這麽多荷包,有什麽用?”
阮知春說:“澤夕喜歡呀。”說完,指著手上的半成品,說:“你看,這隻藍色的,是澤夕喜歡的顏色,可我繡了老半天就是繡不好。”
阿君頓了頓,見她手上那隻荷包,明明是綠色的呀,大小姐為什麽說它是藍色?
“大小姐?”阿君看著她,奇怪的叫了一聲。
阮知春應聲,抬頭望了她一眼。
阿君突然緊張的大叫一聲:“大小姐眼睛怎麽了?”
她看見阮知春的眼睛裡布滿了紅色的血絲,那片汪洋裡像被血水浸染了一般紅了個通透。
“無礙,只是有些乏倦。”阮知春合了合眼睛,又笑了笑。
“你別再繡了,都沒日沒夜繡了三天了,再繡眼睛就瞎了。”阿君奪過她手中那個荷包,阻止道。
阮知春看著阿君祈求,“阿君,就差這一個了,繡完這個,我這輩子再也不繡了。”
九百九十九隻,就差這一隻,繡完這隻,這輩子也算了了樁心願,這個世界上,除了澤夕,她不會再給任何人繡荷包了。
“大小姐……”,阿君看著心疼,眼淚又嗒嗒的流了下來,將搶過來的荷包又給她遞回去,說了句,“你這又是何苦。”
阮知春又笑了笑:“阿君呀,我眼神不好,如今連個路都看不清楚,明早,你陪我去澤夕的墳上看看吧,我想把這些荷包都給他送去。”
阿君擦了擦眼淚,道:“好,明日我陪大小姐去。”
澤夕的墳墓選在鄴城東郊的一片櫻花樹林裡,伯爵老爺知道他生前就愛賞櫻花,將他葬於此地,死後也不會顯得那麽寂寞孤獨。
阿君攙著阮知春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櫻花樹林之中,白色紙錢鋪了一路,紙錢的焦灼味和著櫻花的香味,在空中飄浮直到那叢林深處。
在那簇簇濃密的粉紅之下,阮知春模模糊糊看到了前方那座墓碑,慢慢走近,只見那墓碑之後,櫻花落了一地,鋪滿了墳頭。
阮知春對阿君說:“阿君先在樹林外等我吧,我想與澤夕單獨呆一會兒。”
“是,大小姐。”說完,阿君便退了下去。
不過半年時間,二人再見,卻是陰陽兩隔。
她對著澤夕的墳頭拜了三拜,一臉暖暖笑意,
“澤夕呀,我來看你了。”
她在他墳前燒盡那繡著“澤夕知春”字樣的九百九十九隻荷包,寄盡相思,說
“澤夕呀,你看,我為你繡了這麽多荷包,你可喜歡?”
她拿來一壺酒,在他墳前倒滿一杯,舉頭而灑,說,
“澤夕呀,我如此對你,你是不是恨透了我?”
她覺得,她不該因為毀了容貌而躲避他,不該為了那些錯綜複雜的權力利益而選擇默默離開他,她不該在他尋了自己三年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時故意疏遠他,更不該太在意那些所謂的道德倫理而束縛著自己不敢去愛他。
她想,澤夕應該是恨她的。
她拿起酒壺,又倒滿了一杯,接著一飲而下,淒淒一笑,
“澤夕呀,你曾說過,我們生而相依,死而相隨,可還算數?”
“當然不算數!”
背後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阮知春聞聲回頭,只見身穿白色孝衣的一個纖細修長的身影向著自己走過來。
那身影,那步伐,太模糊……
又太清楚......
“我阮知秋的丈夫憑什麽要與你生死相依?”
阮知秋與姐姐三年未見, 這一見面,沒有分離了許久好容易見上一面的喜悅與感動,而是上來就一頓夾槍帶棒的諷刺與憤怒。
阮知秋看著跪在自己丈夫墳前的姐姐,越看越氣惱,“姐姐當真是恬不知恥,你對著我的丈夫說這番酸不溜秋的話,覺得對得起我嗎?”
阮知春聽了冷冷一笑,若不是三年前的那場大火,澤夕怎會是她的丈夫?
若不是自己退出讓步,澤夕怎麽會是她的丈夫?
罷了,她知她這三年獨守空房諸多委屈,雖嫁給了澤夕,卻只是個空頭擺設,她等了澤夕三年,澤夕卻找了自己三年,她心裡這般不平衡,也是可以理解的。
阮知春隻管她對著自己發泄情緒,默不作聲,當著澤夕的面,不想與她起任何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