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看向太子妃的眼神終是多了幾分緩和之色,親手扶起太子妃,道:“起來吧,一切皆是東陽頑固不化,與你無關。”
這太子妃呀,當真好命,生來的好命,父母的光環圍繞,先帝的遺言護體,就連天帝都對她賞臉三分,亦可知東陽太子這些年,對她何其忍耐?
對她的不端作法,又是如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更加可以想象,當年幼小的無雙,又是如何在這太子妃眼皮子底下存活了下來。
“父君……”東陽抬頭再次懇求,對上的仍是一道怒氣衝天的眼神。
這一聲“父君”,叫得天帝腮胡一震,怒其不爭,看著那南三側正下那凡人牌位,大手一揮,一時間塵埃滾滾——
“父君不要啊——”
“天帝——”
兩聲歇斯底裡的呐喊,一聲是東陽太子殿下,一聲是無雙。
回聲還在祠堂內縈繞,而芳容的牌位、衣冠,甚至墳頭上的那把黃土,皆化為灰燼。
塵埃未落,揚揚灑灑飛了滿堂,無雙眼睜睜看著母親的那點黃土氣息在自己眼前消失殆盡。
他伸手想去接住那絲絲塵埃,卻是有心無力。
母親——
無雙兩道眼淚簌簌而下——
只見東陽的臉上一陣淒淒之色參雜著幾分對天帝的怒恨,眸子裡那蒙蒙雨霧爬上幾絲血紅:
“父君當如此狠心,就連兒子唯一的念想都不肯留下嗎?”
“東陽你放肆!!逾製之舉,不可枉顧,你身為太子,當處處為人表率以身作則,你便在此悔過三日,為自己的行為想個明白再出這雲守祠!”
言畢,對這伏身在地的眾仙家大手一揮,“都散了吧,太子胡鬧,當以監管制止,若有下次,爾等一同領罰。”
語落,眼前又是一道金光,刹那消失在雲守祠的大門處。
天帝走了——
留下的各路神仙還處在剛剛那驚心動魄裡,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天帝一聲令下,方盡數散去。
黃土化為灰塵鋪了薄薄一地。
太子妃用那鑲著大紅牡丹蝶舞的帕子掩了掩嘴角,卻掩不住由心而發的暢快流離,他走到東陽太子與無雙身邊,嘬嘬補上一句:
“你看這好好的事兒,鬧得——”
語落不忘在臉上擠出幾分愁雲,以示哀哀。
最後一聲“唉——”字緩緩落尾,聽得無雙與太子怒火中燒。
“終有一日,我會讓你知道什麽叫噬骨之痛!”
無雙血紅的眼睛望著太子妃假惺惺之相,噴張出不可觸碰的恨與怒。
他在心裡恥笑著自己的天真,竟也相信太子妃能讓自己的母親平安入了這間雲守祠,呵——
不過是想用更加卑劣的手段將母親徹底摧毀,一絲殘魂都不準留下——
好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
無雙這泣血之言聽得太子妃心中一顫,她再去看那雙眼睛,已不似當年年幼時的清純。
他終究是長大了,從前對自己敢怒不敢言,現在,卻是滿眼的報復與憤恨。
“你放肆!”她瞪圓了鳳眼,鳳威凜凜,“是誰給你膽量如此跟本宮說話。”
“是我!”東陽太子一臉忍無可忍,這次終於護在了無雙的前面。
“東陽你——”太子妃大驚失色,手指東陽,氣堵心田而不可發。
東陽太子一反常態,怒斥太子妃,道:“申玥,從前我對你百般忍奈,不過礙於先帝遺言,礙於你父母有功。”
“從前,你百般折磨年幼的無雙,我亦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唯他殘糟你毒手,我處處疏遠他,你讓我這個父親當得不像個父親,你讓我父子沒有天倫之樂。”
“沒想到,我百般忍讓卻養的你愈發毒辣,今日竟連芳容的一絲殘魄都不肯放過。”
東陽之言,句句扎心,字字入骨。
太子妃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僵了半晌。
“東陽——”太子妃張了張口,看著眼前這個一直對自己溫煦如玉的男人,“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
東陽一直都很清楚,他不愛她,自始自終都不會愛,此生心裡唯一人佔據,便是她魂飛魄散,那與她的曾經也記憶憂新。
太子妃盈滿一框的晶瑩,緊緊握住了拳頭。
難不成,這些年,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對自己沒有半分情誼,全全是一個偽裝的高手?
他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芳容與無雙?
呵——
可笑,可笑至極。
“好啊,你們兩個給我等著。”
她忍住那禽在眼角的懦弱,扔下一句狠話,悻悻而去。
太子妃走後,無雙看了看東陽太子,正兒八經的看了一眼。
見他側臉幾分滄桑,鬢角摻著幾根黑白相見的頭髮,仿佛自己隨了他的輪廓,皆是鼻挺眉斜,不過比他多了幾分年輕的靈秀與清澈,多了幾分冷俊又少了幾分深邃……
見他望著滿地塵埃,一臉淒涼。
若是母親看到他這般模樣,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從前自己總以為他負了母親一生,對自己也極其狠心,可這一刻,卻見他對母親癡情不改,而對自己,亦有不為人知的難言之隱。
時至今日,才覺得,他,像個父親。
“無雙。”東陽太子毫無征兆的將頭轉了過來。
無雙躲的猝不及防,眸色閃了閃,卻也不想再去躲避那雙眼睛,“嗯。”
他輕輕對著父親應了一聲。
“你可還恨我?”
無雙頓了頓,何來之恨?從前那躲著他不想見,提到他不想聽,凡是跟他相關的不願去觸及,算不算恨?
那偶有與他相關之事,不免偷偷聽上兩句,又算不算不恨?
無雙淡淡的拉下眼簾,不知如何回答。
“無雙,這些年,我愧對於你,可是……”太子殷殷相望,幾分愧疚難掩難藏。
無雙趕緊截下話,說:“太子殿下言重,無雙生來卑微,又談何愧對。”
習慣了這些年,突然聽他這肺腑之言,倒叫人添了幾分不自在。
“難道,你還不肯原諒我?連聲‘父君’都不肯叫?”
無雙眼神裡恍了恍,‘父君’二字卻是如鯁在喉,陌生到不知如何表達才得以出口。
“天色不早了,小師妹還在等我,你我後會有期。”
說完,便匆匆離開了雲守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