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柒悠閑地待在無憂苑中與她表兄說故事,敖順卻在人間皇帝李廣那裡碰了軟釘子。
原來這李廣是個死心眼兒的主兒,因那敖翔先是覬覦他的皇后,後來又斷了汴京城的雨水,使得一城百姓收到旱情和疫病之苦。因鐵了心的想要將敖翔致死,任敖順磨破了嘴皮子都沒用。
龍王敖丙身為人父,自然不忍自己的兒子去死。可是他亦是一族之長,此事,必要給大家一個說法,方可交待得過去。
好巧不巧,正值雙方僵持不下之際,九重天上的仙使正好來龍宮送布雨的書冊,於是,這件小事便鬧到了天庭。
玉帝是何許人也,那是修了幾十萬年的人精,他既不能讓龍王失去愛子,又不能讓凡間的子民說他偏袒仙界。
恰好,近年來擎天柱四周的仙氣不穩,需要派個仙澤深厚的仙者去修補,然那擎天柱位於南海之南,常年酷熱難耐。而修補擎天柱,又是個頗為耗費修為的苦差,是以無人願意前往。
今日正好,龍族的敖翔有幾萬年的修為,如今又被拿住了錯,倒是個不錯的人選。所以,玉帝沒有絲毫的猶豫,當場便宣布,責罰敖翔去守護擎天柱萬年,且要以龍身護助擎天柱,日夜修複,一刻不得停歇。
因再過兩日便是龍王的生辰,那玉帝還下了恩旨,特準敖翔給自己的老父過完生辰,第二日再到擎天柱領罰,以示上天恩澤。
玉帝的旨意,李廣不敢不領,敖丙亦不敢再為愛子求情。於是,這樁懸遝了多日的人仙糾葛,總算有了定論。人仙兩族無一受益,倒是讓玉帝佔盡了便宜。
話說這敖翔乃是龍王發妻留在這世上的唯一血脈,身份貴重,是以頗得龍王親眼,非其他龍子可比。當日敖丙堅持讓他與鳳族聯姻,頗有些讓他繼承龍位的想頭。
雖然婚後的敖翔,既無後嗣,又一味地沉迷酒色,老龍王用在他身上的心便淡了許多,可到底對他比旁人不同。
沒想到,自己最最疼愛的兒子,最後落得個如此結果,老龍王自是心痛難當,硬是在生辰前夕哭了個涕淚橫流。
龍宮上下一改前些日子籌備生辰宴時的喜色,個個面色藹藹,如臨大敵一般。
敖順聽聞此事之後,少不得說與了她母親白蛇夫人聽。她母親雖與他二哥敖翔無甚往來,卻與二嫂鳳飛霞頗為投緣,面上雖是兩輩人,私底下,卻因為年紀相仿,相處地如同姐妹一般。
“方才我從二哥那裡回來,二哥那幾房小妾竟都鬧著要回娘家。唯有二嫂一人哭紅了眼,誓要與二哥一起守護那擎天柱。”敖順說著,心中對二嫂的敬佩之意又多了幾分。
白蛇夫人卻如同聽尋常故事一般,淡淡的,無暇的面上亦無甚表情,隻道:“自古癡情女子負心漢,你二嫂,終是愛錯了人。”
“母親不去勸勸二嫂?”敖順又道:“聽聞那擎天柱周圍常年酷熱,又仙澤不穩,於修行的仙者極為不利,二嫂到底是個文弱女仙,怕是受不住啊!”
“勸,如何勸?”白蛇夫人默默念道:“有時候勸別人不若勸自己,自從我第一次見她,便知道了她在你二哥身上用情有多深。既如此,又何須再勸?”
敖順歎了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母子二人靜靜坐了一會兒,宮中靜得能聞得小錦鯉吐水泡的聲音。
“可擇定了何時啟程?”白蛇夫人突然問道。
聞言,敖順方知母親尤在為二哥的事苦惱,
因回道:“後日一早,玉帝特許二哥在父王生辰過後再去領罰。” 白蛇夫人歎息道:“知道了。”抬首望了望敖順,方又緩緩道:“順兒,後日去送送你二哥。”
“是,孩兒知道。”敖順點頭答應著。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母親今日似有心事一般,瞧她那模樣,又不願多說。
敖順因還惦記著老龍王,便起身,拱了拱手道:“父親亦是傷心不已,孩兒想去瞧瞧他。”
那白蛇夫人對著她擺了擺手,示意他自去。
等到敖順快要走出殿門之時,卻聽到母親細聲念道:“順兒,你要記住,無論你二哥做了什麽,他終是你的親人。我不管這龍宮之中的旁人如何行事,他長了你萬余歲,你定要像對待長輩一般對待他。”
敖順回首瞧了瞧母親,鄭重地點了點頭。那一刻,母親的面上雖然染了幾分淒楚之色,他卻覺得母親此刻比任何時候都要美上幾分。
他的母親雖然出身低微,然行事做派卻大方得體,這也是他們母子能在這龍宮立足的根本。
敖順走後,白蛇夫人屏退了左右,只見她軟倒在蚌殼製成的床榻之上,一張芙蓉面上,不知何時已掛滿淚痕。
在這繁華又蕭索的龍宮之中,她只不過是想要保住自己,保住自己的兒子。自從她嫁入龍宮之後,便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所有情緒,即便是傷心到了極致,也只是默默流淚。在這種極致的隱忍背後,一顆心早已被傷得千瘡百孔。
她顫抖著打開敖翔送他的白玉鐲,一邊摩挲著一邊回想著往昔。如今,她是人人敬畏的白蛇夫人,而萬年前,她只是他一個人的玉兒。
他曾對她說:玉兒,你笑起來真美,如珠似玉,是我一輩子的珍寶。
他曾對她說:玉兒,你放心,我愛你,我定會娶你為妻。
他曾對她說:玉兒,我愛你,一生隻愛你一人。
俗世之中,男人的誓言多半是靠不住的,這仙界之中的男仙的話亦不可信。當她歡欣鼓舞地將自己最美好的一切都許給了他,方知道他將要迎娶的正妻乃是鳳族的帝姬——鳳飛霞。
是,她是出身卑微,可難道卑微如她就不配得到愛情嗎?她恨他,恨他的欺騙,更恨他的背叛。
可是他尤在騙她,他說他娶那鳳族帝姬並非出自真心,只不過那是父親為他安排好的妻子,他不得不從。
好一個不得不從,她冷笑一聲,摔碎了他贈與她的定情信物,那對無暇的白玉鐲。
玉碎,人散。
可是她不甘心,她曾想過在他的婚宴上大鬧一場,即便付出生命的代價,她也在所不惜。她得不到的,她也不許別人得到。
可就在她做好赴死的準備時,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她不忍腹中的孩子同她一起赴死,也便放下了復仇的念頭。
但是,她還想再看他一眼,最後一眼。
命運無常,她終於肯放過自己了,命運卻不肯放棄她。她隨著婚宴上獻舞的隊伍混進了龍宮,卻因出眾的相貌被龍王敖丙一眼相中,她成了他父親的寵妾——白蛇夫人。
自此之後,他依然是龍族的二殿下,而她,卻再也不是他的玉兒。她是白蛇夫人,是他的庶母,更是他父親后宮之中最得寵的夫人。
他曾跑來問她,為何這般絕情?
絕情?她冷眼看著他,說:絕情的是你不是我。
她看著他日日縱情酒色,小妾娶了一房又一房,卻始終不拿正眼看自己的原配夫人。她得不到的,那個女人最終也沒有得到。
她曾問過自己,他如此這般墮落,她可曾有半點報復的快感。沒有,沒有,她只是感到心如刀割一般的疼。
她用力地握著那玉鐲,那粘合的碎玉再次碎了,碎了的玉緊緊握在手中,那極致的疼痛讓她回過神來。
她口中默默念著:“敖翔啊,敖翔,你落得今日這般天地,究竟是你負了我,還是我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