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孩子和記憶中的人長得一模一樣,確實是諾詩的骨肉沒錯,而當年又確實是自己負了她,不論諾帆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他都願意承擔起一個父親的責任,哪怕以此來彌補諾詩也好……
沈父一片好心的話落在諾帆耳中卻格外諷刺。
他苦苦期盼了這麽多年,到此刻自己卻好像是個笑話一樣……
他不求今天的到來能夠得到什麽,更不奢望可以替母親正名……可是,現實居然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他一直以來以為的“父親”其實根本搞錯了人?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諾帆緊緊咬著牙,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沈父之後,支撐著顫抖的身體想要站起來。
沈父見他站立不穩的樣子便過去伸手想要扶他,被他冰冷的雙手推了回來。
走到門口,諾帆頓住腳步,清冷異常的聲音回蕩著空寂的書房內,“今天的事情我回去之後一定會調查清楚,給您帶來的不便,還請見諒。”
話落,他深吸一口氣打開門,如同他剛剛來訪的時候一樣,同樣以矜貴優雅的姿態告別。那個潛意識裡想要在“父親”面前任性一回的孩子,恍如從不曾出現過。
天空飄灑著一層又一層的小雪,諾帆站在屋簷下伸手探了探,或許是他的手太過冰冷,竟然感覺不到雪花融在手心裡的冰冷。
他駐足了片刻,喬管家便從不遠處的車上匆匆跑下來,給他搭上披風,走到他身側舉高了藍色的雨傘。
諾帆輕輕往手上呵了一口熱氣,抬腿便走。
“諾帆……你等等!”身後忽然有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他頓住步伐往後看——
宗夏一隻手舉過額頭,擋住頭頂的雪花,另一隻手捂在懷中似是在護著什麽,淺紅色的身影一路小跑來到他面前,抬起頭對他笑了笑,白皙的臉龐被寒風吹得微微發紅,如同臘梅花一樣美豔動人。
“你這麽大清早的過來,不吃飯就走了,肚子餓不餓?這些給你路上吃。”
宗夏說著,把懷中還冒著熱氣的牛奶遞給他,還有一盒噴香四溢的法式糕點。
諾帆有些僵硬地接過她手中的東西,凝視著她的臉,喉結輕輕滑動,有好多話堵在喉嚨裡想說,不經意的余光卻瞄到屋簷下一抹深黑色的人影正在看著這邊,那些到了唇邊的話最終化作一句禮貌而疏遠的“謝謝”。
坐上車後座的諾帆伸出手輕輕撕開點心包裝,咬了一口,再抿一口牛奶,舌尖上的香甜順著喉嚨慢慢滑下,溫暖的讓人想要落淚……
“路上小心啊……”宗夏退到一邊,揮揮手,目送轎車漸行漸遠。
她身後忽然湊過來一個人影。
沈月蒼斜斜的目光打量她良久,最終摟住她的腰肢,像誇獎小動物一般摸了摸她的頭髮,“做的不錯。”
宗夏暗暗翻白眼……
其實按她和沈母的意思,是要把諾帆留下來吃個早飯的,可沈月蒼一臉不爽的表情讓她把這個想法咽了回去,改成去給諾帆送點食物路上吃。
如此一來沈月蒼才終於答應,還叮囑她“不準有親密舉動”!“不準暗送秋波眉目傳情”!“不準停留超過三分鍾”!
聽著這些話的宗夏忍不住在心底鄙視,也不知道當初是誰把自己隨手丟到了諾帆那不管不顧,現在好意思要求這麽多!
可腹誹歸腹誹,表面上宗夏還是趕緊點頭答應下來,拿著食物就衝了出去,否則再讓他說下去,可能會決定由他親自去送!
想想看,大雪紛飛的清晨,霧氣蒙蒙,兩個大老爺們兒在車前依依惜別送早飯!這畫面真是……
吃過早飯之後,奶媽把兩個小家夥抱去喂奶,宗夏在沙發上無所事事的看電視,同時收到了阿洛傳來的簡訊,上面只有一串餐廳地址,想必就是晚上聚會的地點了。
收起手機,沈母口中念念有詞,舉著一本冊子緩緩走來,坐在宗夏旁邊,“宗夏啊,你來看看這上面哪個名字比較好?當初給唯一取名字的時候想著她是我們沈家唯一的孩子,可是現在又來了一個小家夥,得給他取個名字啊。”
宗夏想想也是,兩個孩子也兩個多月了,一直沒有名字不像話啊……可是她最犯難的便是取名字這種事了,當初和阿洛說起這件事,那個沒腦子的丫頭直接說“既然女孩叫唯一,那男孩就叫唯二好了!”
當時宗夏便賞給她一個白眼,你才二呢!管自己孩子叫安心!
宗夏摸了摸鼻尖,靈光一閃,望向一旁的沈月蒼,把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了他。
“老公,你說說咱們兒子應該叫什麽啊?”宗夏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
“老公”兩個字在沈母聽來並沒有什麽不妥,落在沈月蒼耳中卻格外動聽,他平時可是想盡辦法讓她開口她都不願意叫的!今天竟然主動送上門來!
其實宗夏只是覺得這稱呼有點肉麻,特別是放在沈月蒼這裡太容易惹火,自己也是良苦用心,為了他的身體著想嘛……
不過這一招似乎真的蠻頂用,沈月蒼立刻來了興趣,食指在茶幾上輕輕敲打,側著頭開口道,“女孩叫唯一,男孩就叫唯念好了……”
“唯念?”沈母似乎對這個名字十分滿意,這個孩子是全家人心心念念盼回來的,失而復得的感覺,“不錯不錯,宗夏你覺得怎麽樣啊?”
“我也覺得很好聽啊!”既然婆婆都喜歡,宗夏自然是點頭迎合,更何況,這個名字比唯二好聽多了!
“那就這麽定了!我去看看倆孩子去!”沈母一刻也閑不下來,起身又去找奶媽了,她可不放心把孩子交到下人手上。
客廳裡只剩下宗夏和沈月蒼兩個人,一起看電視的感覺還挺和諧的!她忽然想起兩個人剛剛相遇的時候,第一次來他家的那張緊張與不安,仿佛跟他呆在一起都覺得氣氛壓抑……
沒想到時間過的這麽快啊……
她懶洋洋的靠在沙發上伸了伸四肢,迷離地微眯著眼像是快要睡過去。
“今天晚上有時間麽?”
就在宗夏即將睡著的時候,沈月蒼冷不丁出聲,將她快要離體的魂兒又拉了回來。
宗夏眨了眨眼,不明所以的望向他,“晚上?怎麽了?”
沈月蒼靠近了她幾分,忍不住伸出手在她慵懶的臉上揉了揉,板著個臉提醒道,“今天可是聖誕節……”
“嗯哼?”
“我們出去吃個飯。”他的語氣不帶一絲一毫的詢問,反倒像是在命令她。
後知後覺的宗夏這才猛地想起來,“不行!我和阿洛約好了!”
“推掉!”
“我先答應人家的!要不你也一起去?”
沈月蒼冷冷的望向她,眼底的情緒蕩漾著諸多不滿,可宗夏仿佛有意無意的在他胸前蹭來蹭去,模樣像極了一隻乖巧的小貓咪……他薄唇輕抿,不知道這女人什麽時候學會撒嬌了,不過這一招對他來說格外好用,頭一點,就這樣答應了下來。
兩個人在沙發上依偎在一起,樣子要多膩人就有多膩人,恰在此時樓梯口傳來腳步聲,兩人齊刷刷的目光朝左邊看去。
沈父一個人一清早都待在書房直到現在,也不知道在乾些什麽,連早飯都是沈母事後特地送過去的。
此時看見沙發上的兩個人之後也只是微微一瞥便收回目光。反倒是宗夏臉頰通紅的與沈月蒼彈開,好像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被抓現行了似地。
“爸……”沈月蒼目光沉重的落在父親身上。
他算是家裡除了沈父之外唯一知道諾帆來歷的人了。
說實話,他一直懷疑諾帆曾說過的那些話是真是假,在他的記憶中父親不是一個會拋妻棄子的男人,可諾帆偏偏說,他就是這種人……
沈父臉色有些疲憊的望了沈月蒼一眼,腦海中回放著早晨在書房與諾帆的對話,忽然覺得很對不起他的母親。
“我出去一趟, 可能過兩天才會回來,你們幫我跟你媽說一聲,省得他胡思亂想。”沈父理了理身上的西裝,走到門口拿上外套,便行色匆匆的消失在雪景中……
要說起當初沈父與諾詩二人的糾葛,還得追溯到幾十年前,那時候諾家在國內與沈家交好,幾乎是除了時家之外來往最多的對象。
年輕的沈父英俊沉穩,正值結婚的年紀,經過兩邊家長撮合之後便娶了諾家的大小姐諾詩。
可是沈父心中早有所屬,即便結婚也不願意和諾詩有任何關系,諾詩最終心灰意冷跟著家族搬去了法國,沒了消息。
在那之後沈父便娶了現如今的妻子,也就是沈月蒼的母親。
這樣一個簡短的故事,卻也是諾帆能夠從長輩們口中能打探到的全部了。
可是為什麽如今發生的將他所了解所熟知的一切都推翻了?
諾帆用雙手掩住布滿痛苦神情的雙眼,房間內一片昏黑,幽幽暗暗的光線在他臉上灑下一片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