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四十六年春天本該是北方百姓們農忙的時候,可不知怎的,自遠方而來登門拜訪張家的不速之客忽然間多了起來。 張海雖然在自己的門徒中宣揚過“天帝之使,真命所歸”的思想及一些理論,也風傳出去一些消息。可因為張家很少像其他地方的民間教派那樣通過種種手段組織傳教,在本地真正的信眾卻鳳毛麟角。可到了四五月間的時候,就連本地的許多百姓也都風傳張家料事如神,是天帝之使。
直到一位似是從京師而來衣冠楚楚的年輕人親自登門,張家才終於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原來是張海曾經被很多人視為無機之談小兒之語的“天機預測”居然成了現實!建州衛果真在遼東一帶起兵造反,奴爾哈赤書七大恨告天圍攻撫順。明軍遊擊李永芳投降,守城千總王命印戰死,震動遼東。
“想不到張家小少爺不僅武藝出眾,還有料事如神知曉天機的才能。我看張家小少年紀雖然不大,志向卻未必小。不如加入我聯香教門以圖大事如何?我們不但會封張家為鹽山分舵的執事。還會提供在傳教方面的諸多協助,教授很多法門。”來的年輕人姓郝名元,年紀雖輕卻一看便知是聯香教裡分量不輕的一位人物。
張海這幾年來對流行於北方一帶的聯香教有所了解,甚至加上後世的一些事還知曉其教中的許多事情。
即便如此,張海為了防止誤會還是耐心的問道:“不知貴教拜的是哪一座廟,哪一位神?不妨直言。”
“燃燈道尼、釋迦僧尼、彌勒聖人皆為客觀存在。但與世人所不知之處在於這三教均有三劫,為無相劫、莊嚴劫、星宿劫。劫變之時,天地為暗重歸混沌,世間萬物滅亡。”
“那如何可以解脫呢?”
“行我我教神功內丹之術,修煉自身與外界阻隔方得解脫。”
郝元從神色中早就看出這位神童自識甚高,怕不是那麽容易入教的。因此介紹的也很簡潔。
末世、神功、還有借原有宗教的法門,這種種特征中的每一樣都似乎讓張海似曾相識。這聯香教之所以在明代勝極一時,靠的就是這種以所謂的氣功進行傳教,借原有的佛教等影響擴大信徒的原創發明,這在很大程度上使得他們能夠在直隸山東天子腳下發展壯大起來。
可張海早在前年就在思考再三之後放棄了以宗教為組織手段做為起事依托的打算。如果搞傳教那一套,就不可避免的在組織上魚目混雜,被從朝廷到其他各方勢力滲透、策反。這也是明清時代很多以傳統宗教為手段的起事者不可避免的走向失敗的原因。
不論對於行軍作戰也好,還是組織也好,寧缺物濫、兵貴精而不貴多才能確保最大限度避免失敗的可能與組織者的安全。這也是擁有二百萬教眾的聞香教起事短短不到一年便失敗。而曾經在商洛山只剩數百人的李自成卻曾席卷北方的原因。
張海有過人的天資卻沒有金手指,也沒有足夠的財力和商路去建立什麽龐大的情報組織,在情報領域與潛在的對手拚長短看起來頗有智珠在握一般的自我良好感覺,但實不是自己的強項和“比較優勢”,張海不打算進行這種賭博。
似是反覆思索之後張海對來者講道:“你們主張末世,所以要自救。可天帝對我的托夢卻不是這樣講的。人是偉大的宇宙萬物之靈,人世不但不會毀滅,還將不斷的走向文明和進步。人世文明之火久於天地,長於宇宙萬物,永不熄滅。”
通過傳聞乃至實地的各種調查,
郝元其實早就對張海的世界觀略知一二,這個孩子有這種反應並沒有超出意料之外。 “說的好!不過,你我之間雖然算是道不同,但也未必不可相為謀。至少在謀取大事的這一點,我們都是相通的。不過有一件事我還需請教,期望能夠坦誠相告。”
“請講。”
郝元鄭重的問:“建州衛奴爾哈赤部起事,果真之後不久即能大敗明軍從而佔據整個遼東麽?”
見對方如此誠懇,張海整理了下思緒,同樣認真的解答道:“建州經營遼東,東征西討統一漁獵出身的女直各部已有幾十年的時間,早在十幾年前他們就有相當於相當於四個省鎮營兵的經製之軍。如今早已擁有民風強悍且制度完備的精兵幾萬,又有地利和情報之便,是以能打破朝廷隨後可能的全力圍剿。這並不同於那些民間教眾的起事。”
“這麽說閣下並不看好我教在今後可能的起事?哪怕是朝廷的主力為遼事所牽製?”
“朝廷的主力即便為遼事所牽製,暫時還有遼東走廊可以依靠。再為窘迫,兩三萬堪戰之兵還是能拿的出來的。貴教教眾雖怕不在百萬之下,可又有多少經過訓練的敢於死拚血戰的人呢?不要因為覺得地方上朝廷的部隊腐敗已久就覺得全部軍隊都是如此。想當年方臘起事朝廷的主力也被外敵所牽製,可剿滅曾經聲勢浩大的方臘不及年余時間。”
“閣下可有良策解脫?”
“樹挪死, 人挪活,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成事與否全憑造化。”張海雖然對聯香教眾不抱多大期望,還是希望他們起事之後能拖延的久一些。
然而,郝元對此似乎卻不以為意,相談不久最終還是試探的問道:“若我教起事,張家在鹽山可以相呼應?”
張海不是一個多麽有心機的人,但還是覺得交淺言深似乎極有些不妥:“我張家門徒家眾不到百人,還不及幾裡外的王莊。便是再能打,若面對朝廷大軍的圍剿也只能遠走他鄉過深山離隱居的生活了,可沒有建州衛那樣的本事。我們習武還有打造些火器之類不過是為了再著逐漸混亂的世道下暫時自保而已。”
郝元離開了張宅之後心思久久不定。他本是錦衣衛的百戶,京師聯香教分舵中的一個臥底,原本對於朝廷信賴有佳。張家這神一般的預料實在是太過於奇怪,大明果真會在今後的進剿中戰敗麽?
回到河間府之後郝元把在張家的見聞一五一十的向上級副千戶講了。
“聽起來這張家不過是因為對遼事有所了解才做此預料罷了。我們對這張家只需密切關注即可,憑他們在鹽山現有的勢力還掀不起多大風浪來。頂多不過是當年山東張國柱第二而已。”河間府的副千戶對於張家之事早就有所了解,思考再三還是不覺得這戶既沒有在四鄉傳教也沒有大規模的編練鄉勇的尋常武人之家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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