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莞進了紀府,果然如自己所料,大舅母見她精神勁好,母親還在時就由她玩耍吃酥糖,待母親剛走,就摟著她坐上炕來問詩書。 晏莞腹中那點文墨果斷是不夠考的,她在家時不懼父親此刻倒真沒了底氣,低垂腦袋揪著酥糖紙,硬是接不上那句詩,面頰湧上難堪的羞紅。
袁氏聲音還算柔緩,輕輕摸著她的頭,“想不起來沒關系,舅母就是隨便問問,以前你幾個表姐還在閨中時習慣了,倒忘了你年紀尚小。
莞姐兒身子不好就安心在府中住下,你舅舅終日在外當值,瑞哥兒又要上學堂,有你做伴倒是極好。”
她伸手取過外甥女手中的糖遞向旁邊侍女,晏莞手中一空心下微急,就轉過身又從碟子裡抓了把。
袁氏見了,讓她將糖放回並使人撤下,開口言道:“酥糖太甜多吃傷牙,姑娘家儀容最重,你今日已吃了不少,回頭等你服藥後舅母再給你。”
晏莞有些不情不願,但畢竟與大舅母不熟,並不習慣與她撒嬌,隻好頷首。
袁氏見她如此乖巧十分滿意,又說了會女子儀德的道理,命人帶她去清風苑。
晏莞如釋重負的出了院子,心道終於不用聽舅母念叨了,卻發現清風苑就在隔壁,隻隔了條卵石小徑。
院門口植著兩顆桃樹,此刻新綠初發,枝芽點點。
晏莞立在階下,四處望了望偌大的府邸,又瞧了眼舅母的院子,頗是可憐的回頭問引路的侍女:“我一定要住在這兒嗎?”
帶她過來的是袁氏身邊的大丫鬟香蟬,聞言規矩的恭敬道:“表姑娘快請入內吧,府裡空曠,夫人特地關照了讓您住這好方便照顧。”
晏莞別扭的進了院子,等大舅母的人一走,她就直挺挺的躺進內室的床上,悶聲道:“這麽近,舅母肯定每日都讓我去她跟前,娘幹嘛非送我出府。”
她想想就覺得委屈氣憤,憑什麽要讓自己避著五妹妹?
降香和流砂將帶來的簡單細軟拾掇了下,聞言俱都是一笑,被拘著日常是主子最受不了的,眼下才剛到紀府就起抱怨。
二人原在妝鏡台前擺放珠花木梳,流砂自銅鏡中瞧著床上的人轉身就走了過去,含笑的說道:“姑娘別惱,奴婢倒覺得在舅老爺府中極好,姑娘不是年前就想外出玩嗎?府裡時太太看著您,可在這邊就方便許多了。”
“流砂,你別唆教著姑娘這些!”降香忙趕過來扯她。
晏莞卻起了興致,枕在錦被上側躺著追問:“舅母可比娘親嚴厲多了,肯定是要每日盯著我念書練字的,你倒說說怎麽個方便。”
流砂不顧降香製止的眼神,走上踏板接著道:“姑娘,此地離將軍府很近,大姑奶奶自打小月後聽說身子就一直不好,您是她妹妹想要過去探視,舅太太只有讚成的份,哪裡會阻止。”
晏莞眸光一亮,驚喜的“咦”道:“你這話在理,等出了紀府再去哪裡就是我決定的了。”
流砂笑意更甚,降香卻滿面懊惱,“姑娘,您可不能這樣行事,若瞞著舅太太私下出去,回頭可不好收場。”
晏莞嘟嘴,還沒開口流砂就先不認可了,“降香姐姐這話錯了,咱們姑娘就是出去走走能有什麽事,難道在你心裡主子便是那般沒有分寸的人?”
降香啞然,二房裡誰都知道姑娘好惹事,流砂盡挑這些好聽的話說,又恐主子真誤解了意思,表情更顯急迫,“姑娘,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就是以防萬一。” 晏莞好歹還有些自知之明,曉得這個素來穩重的婢女是忠心的,雖然話不中聽,但自己過去的確沒少讓人操心,可又實在很想外出,腦中天人交戰。
畢竟是大舅府,有別於娘親爹爹和二舅,她不確定能疼自己到什麽地步,亦是出於生疏客氣,隻好絕了那份去玩的念想。
說到底,晏莞心底也明白,以往多是有恃無恐才能膽大妄為。換了處境,眸中晶亮黯然,悶聲改言道:“娘讓我乖乖住在舅府,等她見到我聽話自然會帶我出去。不過大姐那倒是真該去看看,前幾日大伯母天天往傅家去,二姐也至今未回府。”
“姑娘別擔心,大姑奶奶只是小產,不會有多大問題的。”降香倍感欣慰,出言輕道。
晏莞“嗯”了聲,翻過身卷起被子,沒多會就入眠了。
降香見狀,隻得重新取了一床被褥替她蓋上。
晏莞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換了床睡得也安樂,這場午覺來得遲,直到黃昏都不願睜眼。
期間迷迷糊糊覺得臉上有些癢,伸手撓了撓什麽都沒碰到,然而這種感覺卻一直持續著。她脾氣上來伸手重重往前一揮,想揮去擾眠的異感,誰知就聽見幾架倒塌的砰聲,緊接著入耳的便是“哎喲”的呼疼聲。
晏莞這才不得抬起眼皮,剛睜開就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眸,正滿臉笑意的盯著自己。
她腦鈍不明,呆愣著與他四目相對,片刻後才想起來是誰,指著對方驚訝道:“傅、傅,傅那什麽珺!”
傅明珺原笑著,還不計較對方直呼自己姓名,誰知最後隻得了個“那什麽珺”,當下笑意全無,發惱的糾正道:“什麽那什麽珺!我年長於你,你難道不懂得喊聲兄長嗎?”
晏莞哪裡是會輕易妥協之人,何況在她心裡傅明珺就是個愛逞強且喝幾杯茶都能醉的少年,以往當著長輩面才喚他聲“三哥哥”,此處並無大人,冷哼著頗是不屑的挪開視線。
就見床前踏板下,幾架倒落旁,手抓著玉佩的紀瑞正被降香扶起來,旁邊流砂上前通稟:“姑娘,聽說您病了,表少爺和親家少爺特地過來看您。”
紀瑞面露尷尬,臉耳俱紅,將手中佩穗往衣袖裡一藏,拍了拍衣襟站直身,同床上人作揖:“莞表妹。”
晏莞雖和這位表兄不熟,但見其敢拿了流穗擾自己好覺,擺明是欺負自己,於是瞪眸過去。
原是最清澈的目光,不知怎麽就帶了幾分嬌嗔意味,不覺懾人反而讓兩位少年看得一怔。
“瑞表哥你過來。”她坐起身。
紀瑞畢竟心虛,走上前張口剛欲道歉,就聽女孩開口:“哥哥手裡拿的什麽,好給我瞧瞧嗎?”
他再抬頭,少女斜歪著腦袋半坐,身子前探,明眸單純好奇,哪還見之前的絲毫惱意,就這麽望著自己。
紀瑞不自覺的就把玉佩遞了過去。
晏莞接過後並沒有細看,而是立即攀上對方胳膊,倏地猛力相扯,紀瑞便往前傾,半個身子都趴在床沿。
晏莞緊著玉佩就往他後脖子裡塞,得逞後笑著揪住衣領不放,語中盡是得意:“哼,讓你吵我睡覺,拿穗子捉弄我。”
一連貫動作發生的太快,紀瑞完全沒有想到看上去那麽文靜的女孩子會突然來這樣一手,倒不是躲不過只是太過突然,根本沒有防備。
傅明珺眼睛都看直了,亦是不可思議,“你,你怎麽可以這麽粗魯。”
“表少爺。”降香和流砂上前,想要扶起紀瑞,被晏莞眼神瞪了回去。
紀瑞前膛肋骨正好撞上床沿,疼得他眼淚掉下來,好半晌才撐著床欲站起,哪知道“啪”一聲,後背重重受襲。
晏莞很隨意的拍了拍他,語帶可惜:“你運氣真好,以前我都是用手帕包了冰塊或積雪塞人脖子裡的。表哥你肯定沒玩過,借體溫化雪化冰可是極有趣的。”
紀瑞就差沒被她拍吐血了,聞言忙後跳起躲開。
他邊咳著邊反手到後際腰處,想摸那枚玉佩。
傅明珺原是極同情好友遭遇的,畢竟用穗子掃臉的主意是他起的,但這會子是絕不會認,又見其動作滑稽,一時沒忍住,幸災樂禍的笑了出來。
晏莞疑惑的瞥過去,不解道:“你們不是一夥的嗎,這麽不講義氣?”
傅明珺好似就是為了來和她抬杠的,聞言收起笑意一本正經的說道:“這世家閨秀哪有像你這副模樣的,女孩子講究淑禮,阿瑞是你表兄,你太不懂規矩了。”
晏莞是不怕唇舌交戰的,沒好氣的反駁道:“哼,你們懂規矩,怎麽亂闖女兒家閨閣?”
一句話說得兩少年都漲紅了臉。
半晌,傅明珺若無其事的看著旁處,問床上女孩,“我聽說你生病了,現在都好了嗎?”
是來探病的。
晏莞回京後倒是沒料到會有人惦記自己,心中歡喜卻不肯承認,說的話還十分欠揍,就見她昂著下巴高傲道:“你看本姑娘剛剛的身手那麽矯健,肯定大好啦!”
傅明珺松了心,紀瑞就咳得更厲害了。
晏莞猶豫著是不是該道謝一二,就見傅明珺遞過來一塊木牌掛飾,兩指寬度,畫著看不懂的符,絳色長穗。
“這是沉香木做的吉祥牌,保平安的,你以後不要再生病了。”少年說得羞訥。
晏莞喜歡明亮鮮豔的物事,到手後前後翻了翻總覺得沒有玉玨好看,作為實誠的人自當場就說了出來:“這種木牌我見二舅母身上帶過,顏色太暗了,老氣橫秋的。”她推回去,“我不要。”
傅明珺恨不得跳腳,惱羞成怒道:“你沒有點見識,這木牌很難得的,比尋常的玉牌有品位多了!”
晏莞覷向他,不以為然:“那還是你自己用吧。”
聞者倒吸口氣,好不容易拿過來又送出手,卻被拒絕,猶如尊嚴被踐踏。他感受到了深深的侮辱,紅著眼吼道:“你怎麽那麽膚淺,世俗!”
晏莞也來氣了,脫口就接話,“我就是膚淺,我又沒求著要,你凶什麽?”
紀瑞冒著被拍的風險上去欲勸,然事實證明女孩子是有優勢的,尤其那女孩子還生得好看。
因為不等他開口,傅明珺就先軟了聲:“我都送出去了,你覺得不好看也沒有直接退回來的道理,我下次注意些不就成了。”最後句聲若蚊呐。
晏莞就是初醒脾氣差,又受不得激,如果傅明珺繼續吵,她肯定還要鬧。但對方原就是好意現又這般客氣,她想著自己有度量就不再計較,一副不情願的收下吉祥木牌,勉勉強強道:“我是看你盛情難卻才收下的,不然你送東西都沒人要,傳出去很丟面子的。”
見她收了,傅明珺咧嘴展笑,難得好脾氣的沒有強嘴,只是重複:“以後別再病了。”
紀瑞就一臉怪異的望著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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