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郡王妃送走晏氏母女后回到琢玉居,正見兒子淨了手用巾帕擦拭,侍硯捧著水盆跪在床前,屏氣斂息,小心翼翼的謹慎服侍著。 趙奕目光觸及地上那副丹青,沒好臉色的“啪”一聲將帕子丟進水裡,見書童把著盆沿的雙手臉眸微沉,遂又道:“再去打盆熱水來。”
侍硯來來回回都跑了七八趟,聞言卻是不敢多語,爬起身屈膝告退,見著王妃忙下跪請安。
安郡王妃見兒子那陰晴不定的面色就知道是在鬧別扭,雖不知其為何反覆淨手,但終歸不能再縱他,便吩咐侍硯:“不必打水了,去將世子的藥端來。”
聽聞吃藥,趙奕下意識的抬頭,“娘,我已經無礙了。”
“太醫叮囑的,你醒後得再服一劑。”
“哪個太醫?”
安郡王妃肅目,沒有接話,緩步上前,由婢女端了錦杌坐下,瞥著兒子那泡紅的雙手就握住,歎氣道:“好端端的,這麽糟蹋自己做什麽?”
取藥回來的侍硯剛進門就聽到這話,雙腳一軟差點跪下,手指不由自主的縮起,將腦袋埋得低低的走過去,唯恐被世子處置了。
安郡王妃接過,揮手將人都打發走。
趙奕望著眼前還冒著熱煙的黝黑藥汁,皺眉不太想喝。
安郡王妃就哄他,話中隱約還挾了幾分揶揄:“莞姐兒不在,你這藥就又不肯服了?昨夜裡喚了人半天,今兒個晏二太太主動帶女兒過來探視你,你倒是使性子又欺負人了?”
趙奕才不信她們是來探視自己的,前世因著兩家走得近,他哪次捉弄晏莞後沒少挨晏紀氏的白眼?多半是為了昨日之事上門尋仇來的,若非自己病了哪這麽容易就打發?
思及此,他捧著藥碗詢道:“她們,走了?”
“嗯,剛走。”安郡王妃早令人拾起了那副畫,此刻拿著攤在床上,不顧兒子滿臉不自在的慍色,染著牡丹紅蔻丹的手指輕輕撫上少女面頰,一本正色的問話:“靜之,你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如玉的少年捧著藥碗,垂首小口啜飲,欲將那幾份羞訥遮掩。
安郡王妃打量了眼內外,突然壓低聲音,“我原是念著你年紀還小,早早沾了那些事不好,也就沒給你屋裡安排。去年你又將春花秋月打發走,身邊隻留侍硯他們幾個小廝服侍,的確是不妥。”
她摸著兒子的手,掙扎著苦口婆心道:“娘沒想到你竟有了需要,但人家莞姐兒清清白白的姑娘,你這私下藏著畫肖想也是不好的,今次還被抓了個現行,我都不知道怎麽替你圓話。
靜之,娘已經吩咐陶嬤嬤給你挑兩個丫頭送過來,畢竟你這年紀也到了啟蒙的時候,我不拘著你。只是,有一點你得記住,不準沒節製傷了身子……”
趙靜之被說得滿臉通紅,哪裡還有不明白的,母妃這是當自己思情了!他端著藥碗的左手一抖,藥汁撒出,被衾立即染濕,急躁的搖頭連說“不要”。
安郡王妃隻當他是被點破後惱羞成怒,心疼兒子的她笑著道:“和娘有什麽好害臊的?”
她卷起畫軸,縱溺的開口:“你和莞姐兒,聽說是去年跟著沈家世子去冬狩時遇見的?你往日看什麽都挑剔總覺著不順眼,倒是偏偏把人家小姑娘入了眼。
靜之呐,這晏家的姑娘倒也不是那般難求的。我剛同晏二太太試探過了,她們家莞莞自小沒定下什麽婚約親事的,你若是等過兩年還是這般心思,
娘就替你去求了這門親。” “什、什麽?”幾句話將趙奕驚得雙眸瞪圓,把藥碗往旁邊床幾上一丟,立刻激動的反駁:“誰說我要晏莞了?娘,您別亂猜亂想,我又不娶她。”
“不想那你藏著人家畫像做什麽?”
安郡王妃滿頭霧水,卻曉得兒子素來口不對心,含笑的摸著他頭再道:“我倒不知你作畫的造詣何時到了這般境界,娘瞧著畫上的莞姐兒還得再過幾年吧?晏家那三姑娘若真照著這畫上模樣長,倒是靜之你有眼光,如今母妃見她就覺得玉雪可愛,等年長些那般姿色再穿上鳳冠霞帔,保準……”
“母妃!”趙奕氣急敗壞,奪過畫像就撕起來,破口道:“不就一副畫嗎,我從外面花街柳巷裡弄來的,也興得你們這般在意。”
“刺啦刺啦”的撕紙聲響起,炸毛的少年跟魔怔了般,直將平日那藏掖寶貝的畫撕成碎片。
安郡王妃驚得起身,愣愣的望著兒子,再聽他剛口中的話,難得沉了面斥道:“靜之,你說的是什麽話?多大年紀,就將那種髒汙之地掛在嘴邊?好好的又去糟踐人家姑娘,明眼人一看就知這畫的是莞姐兒,說出這種話來,讓人聽去了怎麽和晏家交代?”
頓了頓,她狠心又激道:“你要不中意人家,能燒得糊塗著還喊她閨名?真是死要顏面活受罪,母妃同你私下說幾句都說不得?若真無端抹黑了人家聲譽,回頭我就替你聘回來,看你後不後悔!”
說完半晌沒聽到回話,安郡王妃複又坐下,拍著他的肩膀寬慰起來。
待她人一走,趙奕就下床匆匆去了西書間,欲將多寶槅上擺著的另外幾副畫軸都搬到桌案下的鎖屜裡,然剛轉身赤足踹到一物,只聽“哐當”微聲,腳上被覆了許多零碎細物。
衣著單薄的少年抱著幾卷畫低頭一看,卻是那墨色描紋的魚食罐倒在他足邊,凝眸細看,才發現食量似有不對。
再轉頭往那青花瓷缸裡一瞧,他本精心蓄養的兩尾錦鯉早已翻著肚皮浮在水面,氣得他狠狠踢飛了那罐子,趾間生疼。
安郡王妃這邊自以為懂了兒子心意,頗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原以為愛子自幼隨意懶散慣了,那種事必得經人提點才能開竅,不成想自己就動了心思,是以早前待晏家母女時態度分外重視和善。
紀氏被她旁敲側擊問了番閨女的婚事情況,帶著滿心躊躇回到晏府,對家中之事自更不耐煩,憂思沉沉的等晚間丈夫剛進來就長籲短歎。
晏二老爺鮮少見她這般沒精打采,進內院時又聽說了今日中饋移權之事,熟知妻子脾性的他近前開解:“老太太這麽做也是按著禮規,你若掌不過來就多讓大嫂幫襯些,四弟妹她都不介意,就是敬重你這位嫂嫂,你又何必非往外推?”
“我哪裡是為著這件事心煩?”
紀氏起身替他寬了官袍,便將今日去安郡王府的事說了原委,滿是擔憂的語氣:“老爺你說,就奕世子那喜歡人的表現方式,我如何敢讓莞莞和他走得近?”
晏二老爺聞言征然,不可置信道:“果真是這樣嗎?我怎麽聽說安王府的新世子都還沒成年,小小年紀正是勤奮刻苦的時候, 怎麽就有這種淫思邪念了?”
說完又覺得此言太重,畢竟被肖想的是自家閨女,板著臉一拍幾面,惱道:“安郡王妃還與你問莞莞的終身之事?”
“是,我覺著也蹊蹺,咱們家莞莞她不過就見了幾面,竟與我口頭暗示起婚約的事來。”
聞者騰地站起,目光緊緊的盯著妻子,“你是怎麽說的?”
“我哪裡肯應?誰知道奕世子是不是一時心血來潮,再說我看那孩子舉止輕浮,隨隨便便就牽女孩子的手,品行上估摸著也不會太好。”
紀氏話末,琢磨著惋惜道:“不過那孩子模樣極俏,這些年來除了我們家莞莞和煦哥兒,倒是沒見過再標致的孩子了。”
晏二老爺不由斜眼,不以為然的輕哼了聲,心知妻子能說出這話那奕世子的容貌定是翹楚之輩,必是勝於自家的一雙兒女,否則也不會語帶可惜。
是故,他負手而立嚴肅道:“男兒家頂天立地不靠才能難道靠副臉皮?就你這婦人之見才關注這些,如此膚淺可別把莞姐兒給帶壞了。”
紀氏當即就不認同,反辯道:“老爺,我們如今談的又不是什麽立世之道,男婚女嫁此等大事,怎麽能不考慮樣貌?
我就莞莞這一個閨女,將來還指望著抱外孫的,你若只看才學念書方面,把她許給個歪瓜裂棗模樣的人,我可是不依的!”
晏二老爺被她噎得心塞,無語的瞅著妻子,深知不能再論下去,悶悶的垂頭往內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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