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話本,晏莞就只有手中這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她貼著床褥平躺,琢磨著來人若是打她得怎麽還擊,將軟枕糊對方臉上,然後舉著珠子砸他腦袋趁機逃跑,可行嗎?
好像也是可以的。
小姑娘縮了腦袋伏著,耳聽那腳步上了踏板,左手輕輕揪住枕邊,正準備高起孤注一擲時,倏然聞得那人輕道:“莞妹妹?”
傅明珺穿了身黑衣,貓著腰湊在帳前,小聲的對內呼喚。
晏莞認出聲音,松開雙手,納悶的坐起身掀了簾子。
屋內橘光熠熠,少年背光出現在她面前,面上有種愁人的苦緒。
眨眨眼見果真是他,不解的問道:“三哥哥你怎麽來了?”說著望向鏡台前的雕花窗子,深更半夜的真來翻窗?
傅明珺坐在踏板上,沒有看她,悶聲垂著腦袋回道:“我睡不著,想和你說說話。”止了止,又轉首看過去,“是不是嚇到你了?”
晏莞隨即搖頭,將帳幔往銀鉤上一掛,挪著身子下床,指指寢被裡的東西語氣無謂:“沒有,我看話本呢。”見其心情不好,遂穿了鞋與他並排坐在踏板上。
傅明珺見少女隻著中衣甚為單薄,複站起從屏架上取了她的外裳替她披上,低語道:“你穿好,別著涼生病了。”
話落,目光微微凝滯,若有所思的添道:“生病,好可怕的。”
晏莞深知眼前人因為長姐的離世倍感傷心,將軍府闔家氣氛詭異,自無人照看留意到他,想寬慰卻不知如何開口,隻好轉開話題說些輕松的。
她指尖握著對方的黑衣衣袖,故意調侃:“三哥哥怎麽穿這個來,莫不是扮作那江湖上的黑衣俠客?”
“我,”傅明珺原就不善言辭,尤其在晏莞身前更顯得拙嘴笨腮。隻恨不能重新回親娘肚裡重新換張嘴再出來,此刻亦是結舌,很是訥赧,“我裡面穿著孝衣。怕不吉利。”
晏莞想象他半夜裡一身白衣的飄進來,的確嚇人,遂凝眉斂眼,接話又問:“那怎麽不穿其他顏色,犯不著非黑色啊。你這模樣穿這麽的深沉好生滑稽。”
“你今早沒來家裡,聽說身體不舒服?”傅明珺不答反問。
晏莞回道:“不是,就是昨夜裡不曾睡好,做了幾個噩夢精神不濟,娘就沒讓我過去。”
她說著撐起下巴歪著腦袋看他,“不過我傍晚去過的,還見了明珠,只是沒多久就和娘回來了。”
“怪不得我沒看見你。”聞者喃喃接話。
晏莞心裡挺高興的,三哥哥關心自己才這麽晚還特地過來,只是。“你怎麽不白日裡過來?”
“我家有喪事,身上帶孝,是不好亂去人家裡的,怕晦氣。”傅明珺低語,又覷了眼窗外,心虛道:“你別告訴阿瑞。”
晏莞點頭,想著兩人這樣坐著挺傻的,就牽了他起身坐在小圓桌前,取了煨著的溫水替他倒了杯,“這麽晚。你從將軍府一個人過來的?那條巷子好深好黑的。”
“我是男孩子,不怕。”
傅明珺拍著胸脯強調,轉而目光失落,低沉的詢問:“莞妹妹。大嫂去世了,那我以後是不是就不能去晏家找你了?”
“為什麽不能?”晏莞不明白。
傅明珺就說道:“以前咱們兩家是姻親,走動的自然就頻繁。可是將來我大哥就不是你們家大姑爺了,關系自然淡化,若是以後我哥哥娶了新的大嫂,你會生氣嗎?”
晏莞沒懂。“姐夫娶了新妻子,就不再是我的姐夫,以後就不用喚你哥哥了?但是,你還可以去府裡找我呀,我也可以來將軍府的,不是嗎?”
“可是,”傅明珺搖頭,慌色道:“可是今晚我母親生了好大的氣,說以後都不要跟晏家往來。”
“為什麽呀?”
傅明珺喝了水,拿著瓷杯在桌上打轉,聲音十分委屈:“我不知道。”話落似想到什麽,隔著屏風望向外面,奇怪道:“咦,你屋裡沒人守夜?”
晏莞這才想起流砂,鬱悶的站起來往外走,“有啊。”
傅明珺追過去,邊走邊說:“你的丫頭怎麽丁點警覺性都沒有,我都來了這麽久她還沒醒,回頭你若被人扛走了指不定第二日還到處找主子在哪呢。”
“誰會來扛我?”
晏莞瞪目,真是討厭,把自己當什麽了用扛這字!可轉念又想到早前花朝節在別院裡的事,遂冷著臉嘀咕:“不對,我還真被人扛過。”
說話間已到了外間炕前,流砂正卷著被子面朝窗牆,隻留了個背影給他們。
晏莞歎氣,過去拍她。
後者沒醒,轉了身平躺,胳膊還抬了抬被子。
傅明珺拉住她,輕道:“算了,又沒什麽事你喊醒她幹嘛。莞妹妹,其實我這樣來找你原就是於理不合的,還是別讓人知道了。”
晏莞聽得有趣,“知道不應該還過來,剛嚇著我了,還以為是壞人!”
“都聽到了聲音你還不跑?”傅明珺責怪。
晏莞就辯,“跑,我怎麽跑?我是個小姑娘哎,兩條腿能跑多快。”說完徑自往回走,“看來以後我枕頭下得放把匕首,你要是再翻我窗子,我就拿匕首刺你。”
“不自量力。”他見她凶神噩噩的表情,心情竟然很好,鬱結憂散。
晏莞知道自己被小瞧後,態度就沒這麽好了,質問他到底來做什麽。
傅明珺盯著對面人,支吾道:“我,我就是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晏莞神情頓滯,臉色驚得發白,突然又起身主動去扶他坐下,目光緊張,“怎麽了怎麽了?你是不是得了什麽病,要不要緊,不會和大姐姐一樣吧?”
傅明珺被問得整張臉通紅,急聲反駁:“我怎麽可能和大嫂得一樣的病?我是男孩子怎會小產,我又沒丈夫幹嘛抑鬱。”
“那你到底生了什麽嚴重的疾病?”
晏莞盯著眼淚都要掉下來,雙眸濕潤潤的望著他,突然往前一抱,“明珺哥哥,你不要不行了啊,你不能死。”
傅明珺被她抱得一怔,腦中有些沒轉過彎來,等意識到對方的意思,忙推開她回道:“我什麽時候說我得了病,我好好的怎麽會死?你別咒我!”
見其真的要哭,嗓音不經又輕上幾分,“我就是擔心,擔心以後我母親不讓我再去找你。”
聽到這話,晏莞立馬推開他,不高興道:“那你剛剛說得跟臨終遺言一樣,什麽以後就見不到我了。”
稚嫩的少年雙耳發燙,不自然的挪過視線 “那以後家裡不親近了,還怎麽互相找著玩?可不是就見不到了麽。”
“你可以找瑞表哥啊,我來這裡小住的時候不還是能一起玩嗎?再說,不就是不做親家麽,又不是仇人,你想太多了。”
晏莞心情放松,又跑回床上把話本拿出來,埋怨道:“你這個半夜找人敘話的習性真不好,害得我連故事都沒看完。”
傅明珺見了,跟過去問:“你真喜歡看這種?”
“喜歡啊,這個有趣,我爹說了多看書可以見多識廣,長知識的。不然我整日都在家裡多無聊,難道去繡花?”
他匆匆瞥了眼書上的幾行字,正巧是一名正派道長舉著劍和法器在收妖精,忍不住鄙視:“這種狐仙附身迷惑書生的老掉牙故事,阿瑞怎麽還看?”
“什麽狐仙,是妖怪。妖怪才喜歡迷惑男人,然後把他們吃掉,這個女子若不是被狐狸怪上了身,能越變越好看嗎?
她又不是我這年紀的女孩子還能再好好出落,她模樣都早長開了!就算沒長開,人怎麽會生得那麽漂亮?”晏莞別嘴。
傅明珺出神的看著她,見其視線投來,又轉看向其他。
寂靜的屋子裡,薄弱的燭光柔和昏黃,身旁的女孩身上有股特別的清香,讓人不自覺的想要接近。他克制著腳下,盯著那映在屏風上的纖細的嬌影發愣。
“我困了,三哥哥你走吧。”再抬起晏莞看不進去了,本被他嚇到的那股子精神沒了,人就倦怠起來。
傅明珺點頭,“嗯,我先回去。”提步往窗前走,沒兩步又轉身,“對了,你明天還去我家嗎?”
“不知道,估摸是不去的,我早上肯定還在睡。”
傅明珺微微失落, “哦”了聲。
晏莞將外裳丟在旁邊,卷了被子剛要下帳,見其又要跳窗,忙“哎”了聲鬱悶,“你幹嘛不走門?”
“我怕吵醒、”傅明珺話說一半,想到流砂那婢子到現在還沒醒來,就訕訕的把窗子合上朝門口走,“那我走啦。”
晏莞莫名其妙被攪沒了看書興致,這會兒就盼著他離開,“嗯,走吧,以後不要晚上找我。”
傅明珺很想賴著不走,但也知道被人發現是了不得的。停在門口,見屏風後的少女那般隨意,不知為何又有些生氣,合門的時候忍不住說道:“你把這廢物丫頭換了吧,一點用都沒有。”
“你快走,我娘就住隔壁,別吵醒了她們。”
晏莞打發走他再睡覺,私心想著必要睡得滿滿,明日晚起。
誰知辰正時分,安郡王府就派人過來,稱王妃聽說晏三姑娘在紀府,請她過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