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酒瓊漿,美人如玉。這天晚上,地處丹徒的孫權的軍府之中,此刻正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孫權為了體現自己的熱情好客,幾乎是拿出最高規格的待遇來迎接馬謖。席間喝的都是陳年佳釀,面前跳舞的都是江南絕色歌伎。受此隆重款待,馬謖連續幾日旅行的疲勞可謂是一掃而空。
孫權還是那個孫權,就算看到馬謖之後是一肚子邪火,表面上卻還是裝得親熱無比。酒過三巡之後,立即開口道:“幼常啊,你我既然已是一家人,何必再說兩家話呢?什麽吳侯的稱呼,實在是太生疏了。這樣吧,我還癡長你幾歲,咱們二人就兄弟相稱,你看如何啊?”
要是馬謖沒和孫權打過交道,肯定要把眼前這個喝得醉眼迷離的吳侯,當成自己的知音了。當下心裡面一邊暗暗好笑,一邊索性順杆爬上去開口道:“既然吳侯這麽抬愛,那我也不客套了。兄長,小弟敬您一杯!”說完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孫權自然是陪著喝了一杯。
要說這二人真是諷刺,雖然彼此都是很不對眼,但是此刻眾目睽睽之下,卻還要上演一出鬼才相信的兄弟友愛的場面。城府極深的孫權這些年來固然是習慣性做戲,馬謖喊了幾句之後,卻也是越喊越順溜,連他自己都隱隱然感覺有一絲奇怪,難道自己真的是心理變態不成?
心理變態的遠不止是他們兩個。酒過三巡之後。東吳的臣僚,主要也就是當年曾經都被他罵得狗血噴頭的張昭等人,不得不一個個地端起杯子,擠出一臉的笑容來敬酒。他們也是沒辦法,誰讓馬謖現在的官階比他們要高,而且又是孫權的妹夫呢?因此雖然一個個肚子裡罵得腸子都快打結了,但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上。而馬謖看著他們這麽一副被逼的架勢,心中也是感到邪惡的快感。
就在馬謖感覺自己要徹底變態的時候,孫權忽然是放下手裡的杯子問道:“幼常啊,你一直在漢中王帳下任職。早晚谘詢,怎麽今日得暇,來我江東呢?”
孫權這一問,馬謖知道是切入正題了。當下也不玩虛的,直接放下杯子開口道:“實不相瞞,小弟之所以此刻來到江東,一來是陪尚香省親,二來則是奉我家主公之命,和兄長商議一些事情。實話說了吧,我家主公有意,和吳侯再結盟約,雙方並力北上討伐國賊,中分天下!”
中分天下!這四個字從馬謖嘴裡說出來的時候。雖然聲音不是很想,但在孫權等人聽來,卻幾乎是猶如巨雷炸耳。要說孫劉之間之前不是沒有過配合,但是那時候無論雙方究竟是幹什麽,都要借助一些噱頭色彩頗為濃烈的借口,比如什麽匡扶漢室之類的。真正猶如“中分天下”這麽給力的口號,還是第一次從劉備方面提出來。這麽有人的口號,就算是孫權這樣的一代梟雄,聽完之後也是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劇烈的心跳聲就連自己都感受到了。
不過不等孫權反應過來。一個尖銳的聲音已經是響了起來:“劉備既然有意結盟,就應該先退還豫章武昌二郡,再割讓荊州全境與我家主公,方顯誠意!如今這般空口白話,又想來騙人不是?”
“嗯?”馬謖萬沒料到有人居然是這麽囂張。不過還沒等到他說話,孫權已經是忍受不住把酒杯重重地頓在桌案上。厲聲喝道:“何人如此大膽,敢對孤的貴客如此無禮?”眾人循聲看去,卻見說話之人,卻是丹陽人,偏將軍朱然。
眾目睽睽之下,朱然居然就這般跳出來當出頭鳥,而且開口就要劉備割讓荊州給孫權,也著實有些出乎馬謖的意料。本來還以為是孫權的授意,但是看孫權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這才明白不是孫權的意思。這廝多半是一看有機可趁,這才迫不及待地自己跳了出來。只是他也未免太把劉備當白癡了,就算劉備有意和孫權結盟,也不至於拿荊州全境來做籌碼。朱然雖然不是笨蛋,但是他們這些丹陽人緊靠在長江的下遊,這麽多年來念念不忘的,就是奪取荊州全據長江。現在利益當前,就未免失了分寸,加上朱然是武將性格比較衝動。以至於一時頭腦發熱,居然就這麽急吼吼地站出來,嚷嚷著要劉備割讓荊州。
對於朱然這樣的表現,孫權實在是有些感覺丟臉,不過誰讓朱然是他的屬下呢,因此孫權也只能硬著頭皮給他擦屁股了。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後,孫權這才皺眉道:“幼常啊,難得漢中王如此仗義,意欲整軍北上。說實話,愚兄也早有此意了。只是曹操佔據九州之地,實力雄厚;我江東雖然號稱帶甲十萬,但是我這個揚州牧所佔之地,尚不足揚州一州。這些年靠著水師,才能勉強自保。若是想要北上和曹操一決高下,只怕還是有些力不從心啊!”
孫權這是在哭窮了,言下之意就是你看我都這麽窮了,就算是想幫忙也有心無力啊,你得先讓我足夠的實力,才能幫你的忙啊。不過在馬謖面前哭窮,孫權未免是有些班門弄斧了,後者當年可是和劉備搭檔忽悠劉表的。現在看孫權如此說話,馬謖只是微微一笑,這才開口道:“吳侯大可放心,這世上從來沒有讓人白白出力的道理。如今兩家既為同盟,自當守望相助!”
馬謖這句話一拋出來,孫權頓時又不淡定了,心知劉備肯定是要給他點好處了。可問題是孫權畢竟也是堂堂的吳侯,不能失態了。究竟劉備願意給自己什麽好處,他也不方便當場就問出來。當下旁敲側擊問了幾句,馬謖卻又是含糊其辭答非所問。直把孫權搞的心癢難熬。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拿求助的目光看著一旁的魯肅。後者頓時會意,連忙開口道:“主公,這等軍國大事,豈可在這酒宴之上商談?今日我等隻管飲酒,來日方長,其余的事情還是日後再談吧!”
魯肅這是怕孫權喝多了頭腦不清楚,被他這個狡猾無比的妹夫給忽悠了。孫權也不是傻瓜,雖然心癢難熬,但是終究是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聞言強自按捺住自己那顆騷動的心,只是一個勁地勸酒不提。倒是朱然等丹陽士人幾次三番不甘心,還想再說點什麽,但是都被頭腦還算清醒的同僚們勸住。
酒宴散了之後。孫權親自送出門外,把已經喝得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馬謖送上馬車,這才轉身回到自己的軍府之中。此時一些官員已經離去,但是如張昭這般深受孫權信任的臣僚,還是留在這裡,他們知道孫權肯定是要和自己商議的。
果然在揮手屏退眾人之後,孫權看了看魯肅等人,這才開口道:“諸位,如今劉玄德派遣馬幼常為使者,商議共討曹操。此事你們怎麽看?”說這話的時候孫權嘴裡一口酒氣噴將出來,舌頭也有點發直。魯肅等人見狀都是心中了然,看來自己老板今天喝的也不少啊。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魯肅第一個開口道:“主公,此事不足為奇。劉備和曹操,素來都是勢不兩立,如今劉備已得兩川之地,早晚是要和曹操爭奪關隴,今番之所以派遣馬幼常至此。無非就是要我們出兵策應一番,好讓他們趁機去取關隴而已!”
魯肅的話合情合理,孫權聽得也是連連點頭,隨即也是問道:“子敬所言甚有道理,那麽依諸位之見。我等該當如何呢?”
北上攻取淮南,本來就是江東既定的主要發展方略。當下還是張昭第一個開口道:“主公,此事我等大有可為。最近曹操秘密調兵集結於徐州,想來正如前番子敬所言,是想趁機謀取我江東。既然我等和曹操難免有一戰,那麽劉玄德就可以去取關隴。一旦關隴失陷,曹操必然回師去救,而屆時東南空虛,我們就可以趁機去取徐州,進軍中原,主公何不答應劉備呢?”
作為淮泗集團的元老,張昭對於打回老家去,可是望眼欲穿了。孫權聽得連連點頭,扭頭又向顧雍問到:“元歎,此事你看如何?”
顧氏一族乃是吳郡第一望族,顧雍現為顧氏一族的族長,隱隱然也是吳郡士人之首。聽孫權發問,顧雍也是慢吞吞地道:“張公所言不無道理,既然難免和曹操一戰,索性是答應了劉玄德。待主公和劉玄德並力剿滅曹操之後,彼此之間再爭一個高低不遲!”
顧雍倒也不反對,原因很簡單,孫權這人治國,素來講究的就是製衡。之前奪取廣陵郡和淮南,張昭他們固然是榮歸故裡,但是顧雍他們所得的好處倒也是不少。現在若能進取中原,也是少不了顧雍他們的好處,因此傻瓜才會反對。
連續兩個重要人物都這麽說, 孫權聽得也是連連點頭。扭過頭去看了一眼一旁的朱然,孫權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句:“義封,此事你看如何?”
朱然聞言立即開口道:“主公,此事萬萬不可。青徐之地無險可守,中原之地更是久經戰亂,戶口十不存一。我等縱然進取中原,也難以立穩腳跟。更兼眼下山越為患,實在不宜再北上和曹操一較高下。依我之見,還是先假意答應劉備結盟,然後和曹操言和。只等劉備和曹操決戰於關隴,就立即起大兵去取豫章和武昌,順利的話可以一舉佔據荊襄!”
朱氏一族乃是丹陽郡大族,朱然也算是會稽士人的首領。對於他來說,全據長江佔據這一畝三分地,才是最重要的。至於中原之地,你愛怎怎地吧。孫權已經被張昭和顧雍說得頗為心動,現在聽了他這麽一說,感覺實在是太不給力了點,想起之前朱然讓自己大為丟臉,孫權這心中頓時就更加不爽了。
當下孫權也不顧朱然的反對,稍作沉吟這便開口道:“如今既然有此千載難逢之良機,那麽孤不妨答應了劉玄德。只是此時既然是他有求於我,那我也不能就這麽答應他。子敬,明日你親自去見見馬幼常,把劉備的底細給我摸清了。”
“諾!”魯肅自是應諾下來,眾人都是躊躇滿志,唯有朱然鬱悶難當。搖頭晃腦唉聲歎氣正準備回去,朱然突然感覺有人拉了一把自己的袖子,回頭一看卻是江東副都督孫輔,頓時就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