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一點也不想知道那個叫基督山的伯爵是怎麽越獄的,還有他為什麽會進監牢,可蘇妙拉著他不放,非要他聽,她自己卻說得顛三倒四,不像是一個伯爵越獄的故事,倒像是一出雲山霧罩的神話故事,聽得他兩眼迷茫,頭痛耳朵痛,一直在心裡默默祈禱她快點睡覺,哪知她連酒癖都和別人不一樣,別人喝醉了撒撒酒瘋也就睡覺了,她喝醉了講故事卻越講越興奮,明明連她自己都聽不懂從她嘴裡說出來的故事,她卻講得雙眼炯炯,津津有味,回味坐在床沿扶著快要炸開了的頭在她刺耳的噪音裡無語地輕歎口氣。
整整折騰了一個時辰她才因為口乾舌燥體力不支昏昏睡去,這對回味來說是再幸運不過的事,然而他卻一點不覺得高興,因為她在臨睡去前含含糊糊地問了他一句:
“有一隻白貓和一隻黑貓,白貓掉進水裡,黑貓把它救了上來,你猜白貓對黑貓說了句什麽?”
這是什麽奇怪的問題?
回味坐在床沿摸著下巴陷入沉思,即使他心裡明知道這只是一個醉鬼在撒酒瘋時出的無厘頭問題,卻還是忍不住開始思考答案。正常情況下,白貓被黑貓搭救,最先要說的自然是“謝謝”,可這個答案太普通了,不會有人針對這樣一個普通的答案出題目吧……不過出題人是她的話,這個還真說不準。
正確答案到底是什麽呢,回味思忖了良久,低頭望著蘇妙,她正仰躺在被窩裡呼呼大睡,給人出題目不說答案就睡死了。這人的道德心絕對被狗吃了!
因為這則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思考了一宿的回味注定了今夜無法入眠。
清晨,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房間,小鳥立在窗台上啾啾地鳴唱,蘇妙捧著欲裂的頭昏昏沉沉地從床上坐起來,每一根骨頭都像是要碎掉了一般,全身上下的每一顆細胞都泛著濃重的酒味。感覺有點惡心。她懶洋洋地抻了個腰。打著哈欠敲敲一團漿糊似的腦袋,也不知道昨天究竟是怎麽回來的,那幫灌她這個弱女子喝酒的人也真夠過分。所以她才討厭參加婚禮嘛。
似乎從裡到外都腐爛了,蘇妙迷迷糊糊地打著哈欠,看了一眼桌上的漏壺,已經卯時二刻。她掀開被子下床,拎著換洗衣裳晃晃悠悠地出了門。進入浴室。令她驚喜萬分的是,也不知道是哪個好人已經燒好了洗澡水,熱騰騰的一池清水泛著濕潤的水汽,置身在這樣的浴房裡蘇妙覺得疲憊的身心都被滋潤了。不管是誰的洗澡水。她先借用一下好了。
打定主意,蘇妙喜滋滋地鎖上門,迅速脫去衣服跳進水池。痛痛快快地泡了個熱水澡。身心因為熱水的滋潤變得舒暢起來,她仰起脖子。痛快地吐出一口氣。
泡過澡之後整個人都清醒了,蘇妙穿好衣服,用手巾擰乾長發松松地挽了個纂兒,神清氣爽地走出浴室。反正沒人過來認領,她就不用再幫那人燒熱水了。
在院裡的竹竿上晾好浴巾,正在這時,卻聽廚房內傳來細微的聲響,蘇妙微怔,循聲走過去,踏過門檻,一抹天藍色的頎長身影正立在爐灶前煮湯,背對著她手握湯杓細心地攪拌,優美的姿態仿佛在畫畫一樣。
蘇妙沒想到回味會在廚房裡,歪靠在門框上看著他。
覺察到動靜,回味回過頭來,在她明顯宿醉的臉上掃了一眼,淡聲道:
“起得真早啊,昨晚那麽能折騰,我還以為你會睡到日上三竿。”
那麽能折騰?
蘇妙愣了愣,歪著腦袋狐疑詢問:“我昨晚做了什麽嗎?我是怎麽回來的?”
“我帶你回來的。人不可貌相,你喝醉酒之後還真難纏。”回味平聲說著,從砂鍋裡舀了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魚頭豆腐湯,轉身放在空桌上,看了她一眼,“醒酒的,喝了。”
宿醉的清晨居然有人煮醒酒湯,蘇妙一瞬間有種人世間最美妙的事情莫過於此的感覺,歡快地應了一聲,高高興興坐到桌前,捧起魚湯大口喝起來。
魚頭豆腐湯絕對是醒酒的佳品,魚頭要選擇花鰱的魚頭,用砂鍋將清水燒沸,放入已經處理乾淨的魚頭、打成結的蔥以及新鮮薑片,煮小半刻鍾後撈出魚頭拆去魚骨,盡量保持魚頭肉的完整。鍋上火燒熱,抹熟豬油,將無骨魚頭肉下鍋稍煎片刻,再放進料酒、鮮湯和薑末,以中火煮小半刻鍾,用杓子撈出魚頭肉放進湯碗裡。將切好的豆腐絲、榨菜絲、冬筍絲、香菇絲投入原湯中燒沸,再淋入打散的雞蛋液,接著放入麻油、香醋推勻,倒進盛著魚頭肉的湯碗裡,再灑上胡椒粉和蔥末。
一碗蘊含著豐富蛋白質的濃湯,既可以補充因為宿醉流失的體力又可以慰藉受酒精摧殘了一夜的脾胃,撲面而來的濃鬱香氣調動起了還在懶洋洋沉睡的活力。一碗溫熱鮮美的魚湯下肚,蘇妙仿佛重新活過來了似的,雙眼亮晶晶似撒了一把星辰,她驚奇地讚歎道:
“好喝!”
將空碗遞給回味,笑眯眯地大聲道:“再來一碗!”
回味淡笑了笑,她喜歡喝這讓他有些歡喜,接過空碗又盛了一碗遞給她。
蘇妙再次大口喝起來。
“我昨晚做了什麽嗎?弄壞了東西還是胡亂咬人了?”她接著他先前的話問。
“你喝醉酒還會做那種事?”回味用戒備的眼神看著她,幸好昨天她沒咬他。
“怎麽可能,我只是舉個例子。”就算真的會做,她也絕對不會承認。
“你倒是講了不少故事。”
“講故事?”
“嗯,講了許多故事,不過我一個沒聽懂。”
“講故事啊。”蘇妙歪過頭,搔著臉頰想了想,一本正經地道。“以前的確有人說過我喝醉酒之後喜歡講故事,他們還說我喝醉之後講出來的故事精彩到都可以與大文學家比肩了!”
“雖然不知道他們是誰,不過他們一定是在騙你。”回味看著她得意地笑起來的臉,昨夜頭疼的回憶又一次被勾起,他泛著翠綠說,頓了頓,猛然想起自己在意了一宿的問題。繃著臉趁機詢問。“對了,一隻白貓和一隻黑貓,白貓掉進水裡。黑貓將它救上來,白貓對黑貓到底說了什麽?”
“咦?你是怎麽知道這個的?”蘇妙驚詫地問。
“昨晚你說的。”
“哦。”蘇妙恍然點點頭。
“白貓對黑貓說了什麽?”回味真的很在意,迫不及待問。
“喵。”
“我不是讓你學貓叫,我是問你白貓對黑貓說了什麽?”回味以為她的腦袋仍沉浸在宿醉中。追問。
“白貓對黑貓說‘喵’。”蘇妙一本正經地回答。
一股小風打著旋兒從筆直地僵硬起來的回味身旁刮過,嗖——嗖——
“……”已經變成灰白色的回味忽然覺得今天好冷!
輕盈的腳步聲響起。純娘從外面進來,面部表情極不自然,垂著頭,用眼角拘謹地瞥了蘇妙一眼。低聲道:
“我、我是替姑姑來拿水瓢的。”說著走到水缸前,拿了蓋子上的水瓢,至始至終沒有去看回味。只是進來和離開時對上了蘇妙的眼,之後她低垂著頭快步走了。
蘇妙單手托腮。望著她逃似的離開廚房,笑嘻嘻道:
“她真不理你了。”
“我不喜歡被打擾。”他不攜帶任何感*彩,用陳述的口吻說。
“噯?這麽說你不是會因為受女孩子歡迎就感到驕傲的類型?”
“我看起來有那麽蠢嗎?”他漫不經心地反問。
蘇妙單手托腮,目不轉睛地望了他一陣,唇角勾起,盈盈一笑。
回味覺得自己被她小瞧了,有些火大,上前端起湯碗就要倒掉,蘇妙忙用雙手抱住,說了聲“小氣”,繼續大口吃起來。
初冬的風已經開始變得割臉。
定休日,蘇妙難得早起,回味被迫跟著她去趕集,回來時滿手的大包小裹,他看了一眼優哉遊哉走在前面的蘇妙,忍無可忍道:
“我說你至少也該拿一樣吧。”
蘇妙一愣,回過身,雙手一攤,左手一串熏魚乾右手一串烤土豆,對著他一本正經地說:
“可是我現在很忙,騰不開空。”
回味眼角狠狠一抽,無語地看著她,這女人賴皮起來臉竟然比城牆還厚。
一輛寬大的騾車從兩人身邊經過,徑直駛入吉祥巷。
吉祥巷住的都是沒有車的普通人家,巷子對於車這類東西也略顯狹窄,這麽大的車哪怕是騾車出現在巷子裡,立刻就引起了騷動。
蘇妙和回味同樣疑惑,跟在騾車後面往家走,正狐疑這巷子裡究竟是誰這麽闊氣還有這麽大的車子,騾車已經緩緩停下,竟然停在蘇家小院前。
蘇妙詫然頓住腳步,遠遠地看見從那輛騾車上下來一個身穿藏青色交領直裰頭戴黑色方巾的年輕男子,竟然是孫大郎。
孫大郎下車之後整理了一下衣冠,緊接著擺出一臉春風和煦的表情,邁開步子向蘇家小院走去,趕車的小廝從車上抱下來一摞禮品盒子忙忙地跟在他身後。
“啊,那不是大姐的前任相公嗎?”回味也認出來了,驚詫地說。
“他來做什麽?”蘇妙狐疑地皺了皺眉,不僅突然登門還擺出一臉春風得意的表情,他不是剛被他老婆戴綠帽還被查出來兒子不是自己的還被傳說他那方面能力差嗎,這又不是好事,他怎麽還那麽高興?
眼光沉了下來,她加快步子往家去。
此時已經快到中午,蘇嫻已經起床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培養出的情調,豔妝勻抹,鬢發如雲,她正坐在院子裡舒坦地啜飲一杯紅花茶。
現在的她已經不是那個一天到晚都在想著針線還沒做完豬是不是還要再喂一頓水缸裡的水還夠不夠的農婦了。
小院門被推開,孫大郎走進來,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美豔的臉,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張臉比趙珍珠美一百倍,這身段比趙珍珠媚一萬倍,連他自己都覺得當年的他簡直是瞎了眼。
“阿嫻。”他含笑喚了聲。
蘇嫻聽見門響正回頭,冷不防耳聞這樣一聲,一絲惡寒爬上脊背,她差點吐出來。
“滾!”她對他的厭惡是看見了就想抄菜刀的那種,眼皮子都懶得夾他,冷冷地吐出一句。
孫大郎的臉皮是普通人所不能及,即使被這樣明顯的厭惡,因為懷著目的而來,雖然眼裡掠過一抹薄怒,卻也能將這抹薄怒寬宏地暫時放到一旁,這些帳等把她弄到手以後再算也來得及。
蘇嫻看他眼皮子的微動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們朝夕相處了十二年,她照顧他的時間比他娘照顧他的時間還要長,這白眼狼的個性她太了解,以前的她不計較不是因為她傻,以夫為天她沒的選,現在的她可不會再那麽愚蠢。
“阿嫻,別這樣,你看,我給你買了好東西,你不是喜歡嗎,這些衣料這些胭脂水粉都是我特地去豐州帶回來的,全是矜貴的,你看!”他從小廝手裡拿起一盒又一盒禮品炫耀似的給她瞧,仿佛這樣的炫耀一定會讓她動心一般自信滿滿。
蘇嫻厭煩地瞥了他一眼, 沒好氣地道:
“有屁快放,要不就滾!”
很自信的一招卻沒有奏效,孫大郎臉色一僵,表情有些訕訕的,緊接著上前一步坐到蘇嫻對面的條凳上,望著她的臉,說:
“阿嫻,回家來吧!”
蘇嫻多少覺察到他的這種意思,卻沒想到他還真有臉說出來,一腔怒火噌地從兩肋竄上來,整個人就快爆開了,冷冷地看著他,譏笑:
“家?哪個家?我現在不就是在家裡麽。”
“阿嫻,你就別再跟我慪氣了,我知道你在娘家的日子不好過,一個外嫁女還要回來蹭娘家的飯吃,家裡必定嫌這嫌那看不起你,所以你也別再為了那沒用的臉面繼續鬧下去了,爹娘已經答應,只要你肯回來,既往不咎,你還是孫家的媳婦,現在放下臉面回去,不比你硬撐著死賴在娘家吃閑飯討人嫌將來無兒無女孤獨終老的好,就算你再不懂得,也該明白這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