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要求太過分了嗎?”佟染見蘇妙沒有回答,含笑詢問。
“不會,請稍等。”蘇妙平和有禮地說完,轉身步入廚房。
蘇嬋見狀,默不作聲地上前倒了一杯麥茶放在佟染面前。佟染有些意外,笑吟吟地對她道了聲“多謝”。蘇嬋淡淡瞥了他一眼,按以往的服務規矩輕頷首,面無表情地離開了。
回味見蘇妙已經進去,轉身才要跟上,身後忽然傳來佟染語調不明的一句笑語:
“回二公子竟然躲到這長樂鎮來,在豐州見面時在下還真是被嚇了一跳!”
回味微怔,轉過身看了他一眼,狐疑地問:
“在豐州之前我和你見過嗎?”
佟染面色一沉,頓了頓,微笑道:“回二公子是在說笑嗎?”
“說笑?我與你只是一面之交,為什麽要與你說笑?沒有事情別來和我搭話!”回味蹙眉,雖然不記得他們之前是不是真的見過,反正無關緊要的人他向來記不住,但他打從心底裡不喜歡這個人,不悅地說完,扭頭進廚房去了。
場面相當尷尬,佟染緋紅的唇角雖然仍舊保持著風度翩翩的微笑,額角的青筋卻已經在跳,他竟然不記得他了,那樣一場激烈的競賽,對他來說是生平從未有過的恥辱,而他居然一點都不記得了!
立在他身後的佟飛一雙眼在佟染筆直的脊背上掃了一眼,四少是真生氣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回二公子從不記人的傳聞原來是真的。
廚房裡,蘇妙放下才吃了一半的餡餅。重新扎好圍裙,立在爐灶前。
“你還真要給他做碎金飯啊,你應該很討厭他吧。”回味跟進來,立在她身旁說。
“被那樣挑釁,我若不做才是慫包吧。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你也注意到他的手了,他雖然是開酒樓的。但很顯然跟我們是同行。”蘇妙“陰險”地笑起來。得意洋洋地道,“既然是同行,就要拿出實力來說話。我要用我高超的廚藝讓他對他一直努力奮鬥著的事業產生深深的自我懷疑,繼而對自信滿滿的未來失去信心,最後黯然隱退!”
“你是午飯沒吃餓成傻瓜了嗎?”回味無語地看著她,“誠然碎金飯最早的確是用雞蛋和白飯。但那是因為那時候食材稀少的緣故,隨著發展現在的碎金飯完全是靠配料充足品種豐富取勝。一碗飯一枚蛋乾巴巴地混在一起能有什麽味道,他提出那種要求分明是在刁難你,你相信他是因為喜歡吃只有蛋和飯的碎金飯才會向你點這個的?”
“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正在輕柔洗米的蘇妙望向他。“我說,你該不會到現在還以為只有配料多調味濃做出來的菜才好吃吧?我雖然不反對你這樣的想法,配料多色彩豐富的菜看起來的確華麗又美味。但凡事沒有絕對的,本真的味道有時候會更柔美誘人哦。”
回味一愣。看了她一會兒,他並不是沒聽進去她的話,卻也不完全讚同她的觀點,頓了頓,涼颼颼地道:
“你有教訓我的工夫還是先想想怎麽用你高超的廚藝讓外面那個深深折服吧,我可不認為雞蛋混飯就能讓他深深地被折服。”
“我哪有教訓你,是你太死板,還有那個不是雞蛋混飯,是蛋炒飯,炒飯裡頭的祖師爺,你那麽瞧不起蛋炒飯,小心蛋炒飯半夜去你房間找你!”蘇妙不滿地說。
同喜同貴沒忍住噗地笑了。
回味竭力忍住想翻白眼的*。
蘇妙見狀越發不滿意,噘起嘴巴,手中炒杓向他一指,大聲道:
“好吧,我決定了,等蛋炒飯出鍋之後我讓你先嘗,我一定要讓你知道知道什麽是‘樸素才美麗’!”
“不必了,看見你我就已經知道了。”回味靜望著她,淡聲說。
同喜同貴精神一震,臉刷地紅了,詫然望向面不改色的回味:高手啊,竟然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麽輕浮的話!
“你是說我長得很樸素?”蘇妙呆了一呆,接著氣憤地質問。
師父,你搞錯方向了,重點是後面那個詞!同喜同貴在心裡搖頭歎息。
“小味味,等著瞧我一定要矯正你那錯誤的觀念,不是只有華麗才叫美!順便告訴你,我學廚藝時學的第一道美食就是蛋炒飯,是我爺爺手把手教我的,所以不許你瞧不起蛋炒飯!”雖然長大後她主要研習的是西菜,也在其他菜系的餐廳做過學徒,她爺爺卻是正統的中餐主廚,從記事起她就在廚房裡幫爺爺的忙,直到爺爺去世時她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只不過她這人天生愛冒險,不甘心拘在一處,所以才到處跑學會了許多不同的東西。
“你爺爺不是在你出生前就去世了麽。”回味眉角一抽,無語地說。
“托夢啦!托夢啦!”蘇妙手一揮,笑眯眯道,在鍋裡煮開水,將洗乾淨的米放進沸水中過一下,接著放到爐子上蒸熟。
蛋炒飯最常用的是隔夜飯,為了炒出來的米能一粒粒分開不會粘在一起,但其實將洗乾淨的米在沸水中過濾一下之後再蒸熟,蒸飯的水不要太多,用這樣的米炒出來的飯同樣顆粒分明不會粘連,這種方法也是最為傳統的炒飯做法。
關於蛋炒飯比較流行的有兩種炒法,一種是蛋飯分開炒然後合並炒熟出鍋;另一種是先炒飯再把蛋打入飯中混炒出鍋。傳說中蛋炒飯的最高境界是每一粒米都要均勻地包裹上雞蛋,也就是傳說中的“金包銀”,從這個境界來看啟用第二種方法顯然更適宜。但第二種方法卻比第一種方法更難掌握,首先蛋液內同樣含有水分,包裹在米粒上改變米粒的水分含量會影響口感。另外蛋液更容易熟,包裹在米粒上若是顧及米粒的口感雞蛋很容易炒老,顧及雞蛋的口感米粒的火候又容易不太夠。所以無論是對火候的掌控能力還是對翻炒的力道運用要求都相當嚴格。這一道看起來簡單實則每一個步驟都需要盡善盡美不能有半點偏差的樸素美食,只要有一個哪怕是最微小的細節出現偏差,就會完全失敗。
熱鍋抹油,放入蒸好的米飯下鍋,用鏟子壓散翻炒,壓散指的並不是用鏟子去切斷,成品的炒飯需要顆顆完整粒粒飽滿。搗碎的米飯是不能被稱之為炒飯的。
大約三分鍾後。米飯中的水分被炒到半乾,這時候取打好的嫩黃晶亮的蛋液。蛋液隻取蛋黃,雙手交替濾好蛋黃。將蛋黃放在碗裡,以均勻的力道如繪畫般迅快流暢地完全打散。將完全打散的蛋黃液均勻地倒入散開滾熱的米粒中,快速翻炒拌勻,趁雞蛋開始凝固之前確保每一粒米都能夠均勻地裹上金黃的蛋液。
接下來便是最重要的炒製過程。炒飯之所以叫做“炒飯”,關鍵在於這個“炒”字。
蘇妙將鐵鍋端起。充分利用外焰的高溫,一刻不停卻不忙亂地翻炒,力道溫和卻不軟弱地翻炒。這是最耗費體力的時候,火力至始至終不可以調小。鍋子始終要懸空,一定要在外焰的最高點並保持不間斷的快速炒動才能避免粘鍋、米粒黏軟或過硬、雞蛋太膩或太老這些缺點。在不斷翻炒的過程中,肉眼能夠清晰可見金黃色的米粒在鍋中輕微地彈跳起。仿佛在歡悅地跳舞。這樣的快炒行為至少要維持兩三分鍾,中間不可以有停頓。所以說廚師是一個十分需要體力和臂力的行當。
當米粒顆顆油黃發亮,粒粒軟脆分明,蛋液分布均勻,蛋香和米香再沒有強弱之分時,下鹽和切碎的小香蔥,輕快地拌勻之後,蘇妙端起鍋子利落嫻熟地顛了兩下,鍋裡的蛋炒飯跟隨著這樣的動作同樣利落輕盈地翻了兩個個兒,香噴噴出鍋。
圓盤的邊角擺上一朵粉紅色的蘿卜花和兩簇翠綠的香菜,將嫩亮中泛著蔥花香氣的蛋炒飯盛進盤子裡。
蛋黃色澤如金,米粒潔白似玉,熱氣騰騰的炒飯顆顆外黃內白,名副其實的“金包銀”,油亮閃爍,清香四溢。
蘇妙拿了一把杓子遞給正在煮餛飩的回味,回味望過來,接了杓子走到鍋子前,舀起一杓剩下的炒飯,慢吞吞地放進口中。
蛋液柔軟滑嫩,包裹在米粒上,均勻的一層輕薄細膩仿佛並不存在,但那屬於蛋黃的濃香卻確確實實俘獲了感官,再往裡,金黃的蛋皮下包裹著的是松軟溢香,圓潤彈牙的甜糯米粒,細致分明,口感極佳,嚼勁十足。她的火候掌握得極精準,吃不出半點油味,卻烹出了獨屬於油脂的醇香。被這股子作為背景的醇香烘托著,蔥的味道似有若無地散發開來,更能烘托出蛋的鮮美與飯的清甜。
天然的、清新的、醇厚的、鮮嫩的、微甜的和美滋味在味蕾上緩慢卻存在感極強地擴散,回味眼波驟然一顫,竟怔住了!
“吃出味道了嗎?”蘇妙抬著下巴看著他,笑眯眯問。
回味垂眸看了她一眼,頓了頓,抑製著胸口處忽然澎湃起來的心跳,淡聲道:
“還不錯。”
“你吃出味道了?”蘇妙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充滿期待地問。
回味沒有回答,轉身走到灶台前,將煮好的餛飩出鍋,平聲道:
“飯炒好了就端出去,涼了口感就不好了,順便把這幾碗餛飩帶出去,兩碗三號桌,三碗九號桌。”說著盛出來分兩個托盤放置好。
回答一下又不會變啞巴,蘇妙不滿地皺皺鼻子,懶得再追問他,雙手合力托起三隻托盤,捧著炒飯和餛飩才要出去,同喜忙問:
“師父,剩下的炒飯能吃嗎?”
“都吃了吧!”蘇妙沒有回頭地高聲答道,人已經出去了。
同貴同喜早已拿起杓子,等著她一聲應允,衝到鍋邊大口吃起來:
“好吃!”
“師父好厲害,這麽簡單的炒飯也能做的這麽好吃!”
“簡單?看著越簡單做著越難吧!”
“說的是,師父常這麽說!”
回味用余光瞥了眼他們兩個吃的滿嘴飯粒,頓了頓,低垂下眼眸,下意識摸摸嘴唇。
蘇妙捧著托盤走出廚房,蘇嫻蘇嬋上前接過,蘇妙報了桌號,又將一盤恍若碎金包銀的炒飯放在佟染面前。
佟染沒有用餐館的杓子,佟飛取出一隻以絲綢包裹的描金玉匙,佟染接過去。寧樂見狀哼了一聲,說出蘇妙的心聲:
“這麽挑乾脆連盤子也帶來不是更好!”
“一點小習慣而已,寧小官人別在意。”佟染噙笑回答。
“原來你知道我是誰!”寧樂一愣,大聲道。
蘇妙端上炒飯之後就離開了,佟染也不以為意,舀起一杓顆粒分明的炒飯放進嘴裡。雞蛋的鮮嫩爽滑,米粒的軟糯彈牙,蔥花的爽脆清澈以及油脂的細膩醇厚,單純自然的質樸美味在舌尖平和溫暖地蔓延開來,不華麗卻能令人忘卻一切華麗,隻沉浸在這渾然天成的自在鮮醇裡,仿佛是音色柔和的樂器在共同演奏一則和諧動人誘引甘美能夠撫平一切不安定的自然之曲,簡單、恬靜、純粹,卻能鼓動人心。
味蕾因為這股子平靜柔和震了一下,佟染眼眸微縮,捏著杓子的手指下意識緊了緊!
良久之後,他平遂下眼眸,看了佟飛一眼。佟飛會意,走到正在算帳的胡氏面前:
“這位夫人,我家少爺有事情想與貴府的二姑娘商談,麻煩夫人請二姑娘出來片刻。”
胡氏對他們的身份並不清楚,隻大概知道周誠在那個少爺手底下做工,那個少爺也是當初品鮮樓的買家,若因為前一則佟染自然不會受他們蘇家喜歡,可因為後一則蘇家卻要感謝他在蘇家最困難時痛快地買下品鮮樓,蘇家才能因此有錢將蘇東從牢裡贖出來。
好感與差感抵消,胡氏因為第一次被稱呼“夫人”有點蒙,她雖然念過書卻不習慣這樣文縐縐的人,進廚房將蘇妙叫出來。
蘇妙狐疑地立在佟染面前。
“蘇姑娘,你來加入品鮮樓如何?”佟染彎著一雙細長的柳葉眼,望著她,含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