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蘇老太的刻薄言辭,胡氏火冒三丈,才要發作,蘇妙已經拉住她,手輕輕用力按著胡氏肩頭讓她坐下來,順手倒了一杯熱茶放在她面前,溫聲笑說:
“娘,我之所以沒告訴你是因為我也不知道何大叔那邊能不能成,我之前隻是聽說長樂街的攤子生意不錯,要想在那裡擺攤必須要衙門上有人,何大叔畢竟是豐州衙門不是長樂縣衙門的,我也隻是隨口一問,誰想到何大叔還真幫上忙了,我就想著既然辦成了不擺白不擺。咱們家現在的情況娘是最清楚不過的,爹去了,積蓄也花光了,如果再沒有進項,等到坐吃山空咱們這一大家子又要怎麽辦呢?娘一個女人又不能出去做工,除了替人漿洗縫補就是賣身為奴,娘難道還想這個年歲把自己賣到地主家去伺候人嗎?”
一語戳中胡氏的痛處,雖不甘心,但她不得不承認蘇妙說的是現實問題,她這輩子雖過得不順心卻沒怎麽吃過苦,以前娘家也算小富,就算娘家倒了跟著蘇東也從沒有餓肚子的時候,她的生活雖不至於婢仆成群,卻也安穩,這個年歲讓她去做粗活伺候人她的自尊心是絕對不容許的。
蘇妙早猜到她的想法,若胡氏真能下決心做苦工養活兒女,這些日子也不會一趟趟跑典當行已經到了開始典當衣裙的地步了。
蘇老太更了解胡氏,她最瞧不上的就是胡氏那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樣子,鼻子裡哼了一聲,還沒開口刺兩句,蘇妙又倒了一盅茶塞進她手裡,含笑說:
“奶奶也是,奶奶操勞了一輩子,身子骨一直不好,到了這個年紀正應該享清福,就算爹爹沒了,家裡還有我們這一群孫子孫女,斷沒有讓奶奶這麽大歲數還出去做活養我們的道理。我可以承諾奶奶一句話,我不敢保證能讓奶奶像爹在時那樣吃穿不愁,但我敢保證,隻要有我在我絕不會讓奶奶餓著。”
蘇老太呆了一呆,有一瞬隻覺得心髒的某一角仿佛被什麽東西刺中竟泛起酸澀來,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了蘇妙一眼,因為蒼老而渾濁的眼珠子雖然泛潮,眼神卻依舊強橫。這是一個倔強了一輩子的老太太,說她蠻橫也好說她苛刻也好,但她正是憑靠她骨子裡的拗勁一路坎坷支撐到了今天。
“你這丫頭什麽時候這麽會說話了?以前像個悶嘴葫蘆似的,現在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蘇老太敲了一下拐杖,沒好氣地說。
“爹沒了,煙兒年幼,嬋兒是妹妹,我雖不是長女,過去好歹也跟著爹下過廚房,算是有一技之長,爹臨去前曾囑咐我,都是一家人,要互相善待,既然我是蘇家的女兒,該擔起的責任我並不想逃避。”蘇妙頓了頓,望著蘇老太,微笑著說。
又一次提起蘇東,蘇老太這一回徹底紅了雙眼,站起來,拄著拐滿心哀傷地離開,頭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老婆子我這麽大歲數,也管不了你們這些小輩了,你想幹什麽就去幹吧!”
蘇妙莞爾一笑,目送她離開,回過頭望向呆呆發怔的胡氏,喚了聲:“娘?”
胡氏沉默了片刻,手掩面,長長歎了口氣,站起轉身,硬邦邦地道:“你們都大了,翅膀全長硬了,我也管不了了,隨你吧!”說著掀開簾子進屋去了。
順遂的勝利讓蘇妙愣了愣,回過神來心中一喜,扭過頭,正對上蘇煙扒著門框探進來的小腦袋,粲然一笑,做出一個“OK”的手勢。蘇煙知道她遊說成功,一直懸著的心總算落下,大喜,雖然不明白二姐那是什麽手勢,卻知道代表著勝利,笑嘻嘻地也回了一個“OK”。
蘇妙笑著,目光落在跟在蘇煙身後的蘇嬋身上,有些意外她居然也在場,對上蘇嬋被發現時倍感不自在的臉,心中好笑,彎起眉眼對著她莞爾一笑。蘇嬋越發尷尬,耳根子滾熱起來,僵著一張臉轉身就走。
蘇妙笑得更歡。
蘇煙望了望二姐,又望了望三姐,一臉迷茫。
長樂街的小吃攤通常在辰時開始,港口鎮雖然沒有宵禁,但隻有室內酒館才可以通宵營業,所有擺攤的必須要在天黑後一個時辰內收攤。
關於擺攤的工具蘇妙並不發愁,早年蘇東落魄時就曾在長樂街擺過小吃攤,那些家夥事現在還留在後院的棚子裡,一個木製的長方形箱型手推車,車箱裡可以放火爐廚具,箱子裡有一塊比車箱大一圈的木板,等到了地方在車箱上蓋了木板就是一張簡易餐桌。
蘇妙租下來的小攤子是不允許大片擺桌椅營業的,被允許在街上擺桌椅營業的隻有帶室內大堂的餐館,這種特殊許可自然跟租金掛鉤。好在蘇妙新租下的攤位算是小吃攤中位置比較好的,客流量大,背靠清江,臨近長樂碼頭中第二繁華的地段,風景好水源近,熱鬧又方便。
由於成本有限,又隻有餐車沒有廚房,蘇妙思考許久,決定剛開張時隻做些簡單美味的餐飲,根據之後的反響再做打算,另外在家裡準備好半成品拿到長樂街再加工也能避免沒有廚房當街烹飪的不方便。
打定主意,擇吉日準備開張,蘇妙天不亮時就起來準備,一鍋從昨晚就開始用小火燉煮的五花肉散發著誘人的香氣,蘇妙淘米蒸飯,正整理著一筐從鶴山上采摘的野茶,一隻漂亮的小腦袋從外面探進來,蘇煙顯然早就起床,收拾得一塵不染,此時露出兩行白牙,笑盈盈喚了聲:
“二姐!”
“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蘇妙疑惑地問。
“我跟娘說了,二姐一個人出攤缺人手,我跟二姐一起去!”蘇煙踏進來,笑嘻嘻說。
蘇妙一愣,她的確缺人手,卻知道胡氏是絕不可能讓蘇煙跟去的,她本打算過幾天拉攏蘇嬋來幫忙,沒想到蘇煙竟主動要去。
“娘答應了?”
“算是吧。”蘇煙靦腆地摸了摸鼻子,略帶一絲得意地笑道,“我跟娘說不讓我去我就永遠不上學堂,即使交得起束也不去,娘說她不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