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味糾結應不應該讓瑞王妃進門時梁敏已經出去了,於是他不再糾結,做出一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繼續吃飯。
“才這個時辰,瑞王妃怎麽會找上門來?”純娘膽子小,怕怕地小聲問。
蘇嫻看了林嫣一眼,哼了一聲:
“婆婆媳婦裡頭的這點破事,只有你出嫁了才會知曉。”
純娘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蘇嫻看了她一眼,補充了一句:“將來出嫁時最好找個沒婆婆的。”
純娘:“……都是女人,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她哀怨地歎了口氣。
回味:“……”這個家裡的女人果然很奇葩!
雪乙莊的下人在看見瑞王妃的牌子時想攔不敢攔,這會兒見梁敏主動迎出來,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但雪乙莊的人在認出這是瑞王府的世子爺自家主子的大哥後,均舒了一口氣。
魏心妍今日穿的是便裝,紫檀色三鑲盤金散花水霧綠草雞心領對襟衫子,下著逶迤拖地櫻桃紅折枝花卉馬面裙,身披棗紅色團花芙蓉碧霞軟煙羅,烏黑細柔的長發挽了風流別致的縷鹿髻,插著盤珠卷須頭花,即使已年過四旬,卻自帶妖嬈的風情萬種,不得不說她的相貌很美,卻美得凌厲,美得倨傲,美得鋒銳陰鷙,美得讓人不敢直視。
梁敏並不是在魏心妍身邊養大的,魏心妍本身也不是個會親手帶大孩子的女人,每年的幾次親近魏心妍對梁敏的態度非常嚴厲,從小梁敏對魏心妍就很懼怕,雖然隨著長大成人這懼怕已經逐漸消散。但殘留著的敬畏依然存在,母子二人的關系說親近不親近,但也算不上生疏。
這種感情很微妙,梁敏既憐惜他的母親一個人守著瑞王府多年,同時又對母親態度行為上的強勢在無可奈何的同時又有些敬畏,畢竟魏心妍不是那種傳統中隻懂得相夫教子的女子,她出身凌水宮。凌水宮在嶽梁國根基之深行事之神秘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母親是凌水宮的統領,對於這件事他是很敬佩,亦是很自傲的。然而。盡管他愛著他的母親,盡管他很尊敬他的母親,盡管他很同情他的母親,可是在對待林嫣的事情上。母親的強勢跋扈讓他難以忍受,他幾乎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縱使如此。梁敏在態度上對母親還是極恭敬的,他是個孝順的兒子。
梁敏幾步迎上前,按禮數規規矩矩地請了安,輕喚了一聲:“母妃。”
魏心妍柔和地彎著一雙眉眼。那雙柔媚的眉眼裡卻迸射出駭人的寒光,讓人不敢因為她正在笑就忽略了她身上濃厚的怒意。
梁敏的心打了個突兒,下意識低了頭。但是對於自己的選擇他並不後悔,為了林嫣忤逆母親這件事……他應該早點做。
魏心妍冷冷地勾著唇角。陰鬱著一雙眼,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尖銳地冷笑了一聲:
“好啊,你還真是你父王的兒子,為了一個女人……連這副沒出息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梁敏沉默不語,記憶裡魏心妍從來不避諱在他面前罵梁錦沒出息,為女人為江山為手足為同僚為那些虛無縹緲的感情放棄自己的利益,在這一點上母親很看不起父親,覺得他婦人之仁,覺得他優柔寡斷,做不成大事,只能呆在脂粉堆裡胡混。可梁敏覺得這樣的父親沒什麽不好,如果一個人的心中連一點溫暖的情義都沒有,縱使有再大的成就也是冰冷孤獨的,那樣的人生又有什麽意思?就像母親,他雖然不了解母親從事的那件神秘的工作,但她冷酷、狠辣、手段凌厲,低一點的對她懼怕,高一點的對她疏離,即使是皇上只怕也沒有完全信任她,這樣的日子難道就好過嗎?
想到這裡,梁敏的心裡產生了一絲悲涼,可他無法改變母親的想法,他早就知道母親就是那樣的人,這不是想改變就能改變的,正因為母親認可她自己的脾性和處事方式,所以她才會瞧不起別人。
魏心妍見他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心裡更覺厭惡,他還真是和他父親一模一樣,都是這麽沒用,都是這麽爛泥扶不上牆。一腔怒火噌地竄上來,她揚起染了通紅鳳仙花的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眼梢掛著凌厲,怒聲道:
“畜生!跪下!”
梁敏的臉上被他母親的指甲劃出兩道鮮紅的血印子,他習以為常,眼皮都沒眨一下,靜靜地恭順地跪下來,依舊一言不發。
這是無聲的反抗。
魏心妍氣得臉色發青。
就在這時,一聲輕慢的笑語悠悠然地響起:
“喲,姐姐這是怎麽了,發好大的脾氣,阿敏再怎麽不對也是瑞王府的世子爺,姐姐當著這麽多下人的面給他沒臉,這不太好吧?”
媚入骨髓的語調讓魏心妍心裡的怒意更盛,她冷冷地回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名鮮衣怒馬的女子,一張白裡透紅的鵝蛋臉,五官細致,眉骨微高,眼深如井,身穿一件桃粉色滾邊葫蘆雙福平素綃立領琵琶襟上衣,水紅色四喜如意紋百褶裙,外面罩了一件粉紫色纏枝寶瓶紋樣薄綾披風,烏油油的頭髮挽著風流素雅的墮馬髻,如雲的鬢發裡插著縲絲雲紋掛珠瑪瑙頭花,膚如凝脂,媚豔絕俗。她的手裡牽了一匹火紅的長毛駿馬,眉眼裡含著諷刺的笑,望著魏心妍的那張臉看起來喜氣洋洋的。
魏心妍怒極,龐夢楠的喜氣洋洋是她從年輕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從她臉上消失過的神情,特別是面對魏心妍時,這喜氣洋洋的神情很重,每次對上這張喜氣洋洋的臉,魏心妍都特別的惱火。她曾無數次地想整死這個讓她厭惡到骨子裡的女人,可是她一直整不死她,於是兩個人在瑞王府內院折騰了三十幾年。好在這個女人的肚皮不爭氣隻生了兩個丫頭。
一張臉明明冷成了寒冬臘月的冰天雪地,卻在下一刻時轉換了表情,魏心妍故作親熱地說:
“龐妹妹怎麽會在這兒?”
龐夢楠看著她,嘲諷一笑,明明是嘲諷的笑,被她做出來時卻顯得頗為真誠。
魏心妍的肚子裡頭窩起了一團火氣。
春波堂。
這一回是秋華急匆匆地進來,帶著一臉愕然的懵逼。對回味說:
“三少爺。楠夫人來了!”
筷子微停,回味皺了皺眉,就不能讓他好好地享受一頓早餐嗎?
“楠夫人是誰?”蘇妙疑惑地問他。
回味皺起眉。悶了一會兒,才冷冰冰地回答:“瑞王府的側妃,我大姐和二姐的親娘。”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她在出閣前是汝南王的獨生女,那時候叫容婷郡主。”
“汝南王?”蘇妙一愣。這個人她沒聽說過。
很顯然回味也沒想繼續解釋,他現在正煩著呢,這群人一大早跑到他家來破壞了他美好的早晨,真是有夠討厭的!
林嫣猶豫了良久。放下筷子出去了,瑞王妃和楠夫人親自到府,不管她多麽不願意也要出去問安的。這是禮數,如果因為任性躲在屋子裡不肯出去。反而會生出更多的麻煩。
純娘無限同情地看著她步履沉重地離開了,幽幽地歎了口氣:
“當富貴人家的太太也不容易啊!”
“家族大規矩多,還不如小門小戶裡人口簡單,自立門戶,誰也管不著誰,隻過自己的日子就夠了。”蘇嬋突然開口,說出了一句她平日裡根本就不會說的評論。
“咦?真難得嬋兒你會說這樣的話!”純娘吃驚地睜大眼睛。
蘇嫻鄙視地看了她二人一眼:“只有沒出息的人才會有你們倆這種想法,一點上進心都沒有,能做成什麽大事!”
“我又不想做大事,我只要安安穩穩地活著,到最後兒孫滿堂,躺在溫暖的床上壽終正寢就好了。”純娘不以為然地扁扁嘴,道。
“你這要求也不容易啊。”蘇嬋對她說。
“真的?”純娘問。
蘇嬋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蘇嫻無語地歎了口氣。
雪乙莊的大門外,因為龐夢楠的出現,魏心妍也不好再繼續教訓兒子,冷冷地刮了他一眼,沉聲命令:
“起來吧。”
梁敏一言不發地站起來。
“你那媳婦好沒有規矩,婆婆來了也不知道出來迎,一點最基本的禮數都沒有,虧她做了十年世子妃,一點長進都沒有,四品小吏的女兒果然上不得台面!”魏心妍一面往雪乙莊裡走一面倨傲地冷笑道。
“嫣兒她本來想出來的,是我看她身子不舒服,就讓她歇下了。”梁敏將這個責任攬下了,也不管她信不信,反正他解釋過了。
魏心妍自是不信的,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對兒子不惜編瞎話護著兒媳婦的做法很是惱火。
龐夢楠顯然嫌不夠亂,嘖了嘖舌,笑眯眯地說:
“還是阿敏知道疼媳婦,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這話不差,虧我沒生兒子,不然這會子要哭死了!”
魏心妍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梁敏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就在這時,只見林嫣已經換了衣裳從裡面急匆匆地迎過來,來到魏心妍面前,規規矩矩地行了禮,低聲說:
“給王妃請安。”
又衝龐夢楠福了福,輕聲說了句:“見過楠夫人。”
龐夢楠對林嫣的態度很親熱,越過魏心妍,上前一步拉起林嫣的手,將她左看右看,笑盈盈地說:
“去了一趟南邊,嫣兒越發水靈了,連我一個老婆子見了都忍不住想要憐惜,難怪世子爺看見你又走不動道了,寧可推了皇上交給他的差事也要把你哄回來!”
林嫣萬分尷尬,臉緋紅,楠夫人是個奇怪的人,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事都敢做,偏沒有人責怪她的無禮,更沒有人怪罪她的唐突,就比如她在說下這些話時縱使魏心妍氣得不行卻沒有訓斥她。
林嫣對龐夢楠並不了解,瑞王府的內院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龐夢楠的地盤,一部分是瑞王妃的地盤,雙方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因為她是瑞王妃的兒媳婦,所以不敢和楠夫人有太多的來往,她能感覺到瑞王妃和楠夫人相互厭惡,這種厭惡並不是因為她們是瑞王的正室和側妃,她們似乎有更深的仇恨,並且瑞王妃對龐夢楠有些忌諱,這些即使是不聰明的林嫣也能感覺出來,因為她們表現得太明顯了。
不過大多數時候楠夫人對林嫣還是不錯的。
一群各懷心思的人進了待客的茶廳,綠瀾親自帶人奉了茶,龐夢楠認得綠瀾,看了她一眼,笑道:
“還不去叫你們三少爺把他的小媳婦帶出來,讓我瞧瞧是個什麽樣的妙人兒,到底比梁都裡的姑娘好多少!”
綠瀾在聽到“妙人兒”這個詞時,低下去的眼睛裡掠過一抹陰霾,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去了。
龐夢楠笑吟吟地看了魏心妍一眼,見魏心妍坐在椅子上,對她橫插一杠子的行為不做評論也沒什麽反應, 只是專注地品茶,不屑地撇撇唇角,端起茶盞啜了一口茶,那股子清幽的茶香沁人心脾,她陰陽怪氣地笑道:
“雪乙莊的蓮心茶果然是嶽梁國一絕,王爺到底還是疼愛阿味多一些,把這麽名貴的一座莊子都賞了他!”
林嫣聽出了她話裡的挑撥離間,頭皮發麻,她討厭聽到這些,卻不知道該怎樣反駁,過去像這樣挑撥梁敏和回味關系的言論她常常聽到,但她一點也不喜歡,梁敏其實是個家庭觀念很重的男子,盡管他不說,盡管他無法將他內心深處的情感表達出來,但他是個很容易寂寞的人,所以他很珍惜凡是跟他有家庭關系的人,比如父母,比如兄弟,比如夫妻,沒有這些他會變得寂寞變得孤獨變得失落。在這個世界上,和他有血緣關系的兄弟只有回味這一人,梁敏很珍惜他,盡管這份珍惜因為二人同父異母的隔閡變得很脆弱,但林嫣衷心的希望他們兄弟倆不要像梁都裡其他的名門望族一樣,為了一點看似豐厚其實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利益反目成仇。
一個內心連一點溫柔的情感都不再有的人,縱使得到的利益再多,他會滿足嗎?恐怕會用更多的利益去填補越來越空洞的心靈,到最後變成一具人人都躲避的行屍走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