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鬱蔥的樹林,一黛明媚的遠山,一江秋水,幾痕江渚,數點白鷺沙鷗,梁都的秋天已經有了淡淡的痕跡,不同於江南的秋溫潤柔和,梁都的秋天內斂而深沉,浪漫而寧靜,優雅地亭亭地立在那裡,靜謐而迷人,更有一番別樣的風韻。
有暗香陣陣傳來,登上一座小坡,地勢平坦了許多,一片花草海洋映入眼簾,層疊起伏,飄著幽香,令人心曠神怡。秋季裡,草生得老長,長長的草叢中生著許多不知名的野花,偶爾有一兩朵秋蝶於花叢中低低地飛過,秋天的蝶不同於夏天的爛漫,帶著幽深的內斂,不會讓人覺得眼花繚亂,那蝶素淨得令人的心也跟著平靜下來。
蘇嫻和蘇嬋難得並肩同行。
在蘇嬋看來,蘇嫻今兒穿得像只花蝴蝶似的,通紅如血的石榴裙上繡滿了色彩斑斕的蝴蝶,這些蝴蝶都是她自己繡的,不得不承認,蘇嫻的繡活很好,幼年時學的時候很下功夫,她繡工精湛,那些蝴蝶在衣裙上就像是活的一樣,翩翩飛舞,豔麗喜人,只是像這種大紅色的衣裙加上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蝴蝶花紋實在不適合出現在如此素淡的秋天裡,蘇嬋覺得她這身打扮很破壞秋天儒雅深沉的氣氛。
當然了,在蘇嫻眼裡破壞了秋之美的人不是她而是蘇嬋,蘇嬋照舊一身青灰色短褐,還綁著黑白相間的綁腿,腳上一雙白底黑面的布鞋,烏黑的長發也僅僅是用一根棉布發帶束住,身材頎長,雌雄莫辯。舉手投足間的俊俏瀟灑吸引了不少前來踏青的小家碧玉們的矚目,好些姑娘都紅著臉偷偷地瞧她。
蘇嫻見狀,傷腦筋地歎了口氣,女人被女人喜歡可不是什麽好事。
“咱回去吧?”走了一段路之後蘇嬋不耐煩了,對她說。
“還沒看見丹桂。”
“就算丹桂林沒看著,你的目的也達到了,收了一把眼珠子。”蘇嬋雙手抱胸。臉上寫滿了無聊。
“多嘴!”蘇嫻白了她一眼。“老娘是出來看丹桂的。”
“鬼知道你是出來看誰的。今兒是梁都的踏秋節,閑著沒事的貴人們都會到白陽山來踏秋,你一聽周媽媽這麽說立刻就跑來了。要我說,我可不覺得文王殿下他會有工夫跑來踏秋,踏秋這種事都是吃飽了撐的的富家小姐們才會乾的事。”蘇嬋雙手抱臂,一臉不屑地說。
“像你這種成天男女不分的臭丫頭又懂什麽!”蘇嫻被她的尖酸刻薄氣得直咬牙。在她的腦袋瓜上戳了一下,恨恨地道。“要不是怕你當老姑娘,老娘吃飽了撐的才把你帶出來,踏秋節有空閑出來踏秋的都是家底不錯的,你趕快找個能看上眼的把帕子扔給他。少給老娘在那邊嚼舌頭!”
蘇嬋的眼角抽了一抽:“你說的是你現在最想乾的事吧?”
“死丫頭!”蘇嫻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蘇嬋瞅了她一眼,平著一張臉問:“你該不會真是出來碰文王殿下的吧?他未必來。回味不是他府上的地址告訴你了嗎,以你的性子。直接上門啊。”
“那是王府,你當是你家後廚房啊。平頭百姓擅闖王府,你還要命不要!”蘇嫻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呀呵!”蘇嬋驚奇地發出一聲感歎,“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以你的性子,直接上門鬧一場都是有可能的。”
“你把老娘當什麽了,潑婦還是悍婦?”蘇嫻咬了牙,沒好氣地瞪她,質問。
蘇嬋歪頭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回答她:“兩個都是。”
蘇嫻一腳踹過去,蘇嬋伶俐地躲開。
一聲清脆的笑自不遠處響起,一個稚童拍著巴掌大聲嚷嚷道:“好啊好!”
他的叫好聲是衝著蘇嫻和蘇嬋的,蘇嫻和蘇嬋微怔,循聲望過去,蘇嫻氣勢洶洶地去瞪究竟是哪個混帳小子在這邊瞎起哄,蘇嬋同樣一臉迷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一掌迎面劈來,直直地對準她的鼻尖,把她嚇了一跳,好在她很快便反應過來了,伶俐地躲閃開,也不管來人是誰,迅疾如風地出拳,哪成想對方那小子同樣是個伶俐的滑頭,竟然以一個刁鑽的姿勢將蘇嬋的拳頭躲過去了,緊接著難纏如蛇猛烈如虎地迎上來,與蘇嬋鬥將起來!
“瀛兒!”一聲驚慌失措的低呼響起,出自一個溫婉女子之口,讓蘇嫻一愣。
蘇嬋的身手在真正的武術高手眼裡也就是三腳貓功夫,今日跑來對決的偏偏就是個武術高手,還沒撐到十招蘇嬋就落了下風,眼看著就要支撐不住了,一黑影介入,兩條孔武有力的胳膊攔在二人面前將正在纏鬥的兩個人格擋開,蘇嬋這才得到喘息的空檔,敏捷地退後半步,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對方的拳法精妙且迅快,如狂風暴雨一般,讓她差一點就窒息了。
“九哥壞!九哥壞!”丁瀛受到阻攔,嘴巴噘起來能吊上一隻油瓶,他不依地大聲抗議。
“瀛兒,不許胡鬧!”丁芸上前一步,想要嚴厲地呵斥,卻因為溫軟的性子,怎麽訓斥都提不起威嚴。
“姐姐也壞!姐姐也壞!”丁瀛不悅地衝丁芸翹了翹鼻頭,做了個鬼臉,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這孩子已經十多歲了,做出來的舉動卻還像個四五歲的孩童幼稚可笑,可見這孩子的智力有點問題,但這孩子在拳腳上卻相當迅猛精妙,讓人不敢因為他幼稚可笑的舉止就小覷了他。
蘇嬋揉著胳膊,她認出來了,這個孩子正是當初在蘇州蘇嬋跟著蘇妙去參加東平侯府宴會時碰見的丁家四少爺,東平侯弟弟的兒子,自幼養在東平侯身邊的那個傻孩子。傻孩子在他的姐姐自然也在,不用蘇嬋去注意蘇嫻就已經注意到了立在梁敞身旁婉約優雅亭亭玉立梳了婦人髻的美人兒,這美人兒是十足的美人兒。蛾眉朱唇,楊柳細腰,幽情脈脈,我見猶憐,她穿著素淡,隻用了一根碧玉簪子和一雙銀嵌珍珠芍藥花耳環,天生麗質。秀色可餐。
連蘇嫻都看住了。雙手抱臂將丁芸看了好一會兒,嘖嘖稱讚了兩聲,笑容嫣然地望向梁敞。悠悠然地說:
“這才多長時間沒見,官人竟然連夫人都有了。”
丁芸梳的是婦人發髻,她又是和梁敞單獨呆在一起的,若是其他人的夫人。禮教森嚴怎麽可以和不是夫君的男子在一起,因此蘇嫻很容易便猜出了丁芸和梁敞不是一般的關系。她的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並不是嫉妒,她已經過了會因為男人對同性產生嫉妒的年紀,饒是如此,她的心裡還是有些不爽快。這種不爽快很磨人,它不是一下子就能爆發的,而是在心尖處廝磨廝磨著。讓人全身都變得很不自在。
丁芸面色微紅。
梁敞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很尷尬,他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她。有丁芸在側,面對蘇嫻時他竟莫名其妙地覺得心虛起來,他明明沒做虧心事,他和她明明什麽關系都沒有,他卻莫名其妙地對她產生了尷尬狼狽的情緒,他有點尷尬面對她。
蘇嫻面容平靜,她雙手抱臂,一雙丹鳳眼筆直,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會兒,緊接著一言不發地倒退半步,轉身,施施然地離去。
蘇嬋瞅了梁敞和丁芸一眼,不以為意地轉身,跟著蘇嫻回去了。
蘇嫻剛邁出兩步,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將她用力一拉。
蘇嫻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望著梁敞。
梁敞卻像過了電似的,迅速縮回手,連他自己都很吃驚他乾嗎要突然上前拉住她。
“殿下有事?”蘇嫻用一雙十分嫵媚的鳳眸幽幽然地望著他,皮笑肉不笑地問。
她極少叫他“殿下”,之前她一直死皮賴臉地喚他“官人”,他也已經習慣了,現在她突然改了稱呼,讓他十分不習慣。
“你怎麽會到梁都來?”他僵硬著一張臉尷尬地問。
“梁都變成殿下的了嗎?沒有吧?”蘇嫻笑吟吟地反問,
“……”梁敞被噎了一下,訥訥無言。
“九哥!九哥!”傻孩子丁瀛抱了一捧野花從遠處飛奔而來,將手中色彩斑斕的花束獻寶似的給梁敞看。
“瀛兒!”丁芸慌忙上前,阻止丁瀛繼續胡鬧,丁瀛不依,扭股糖似的跟著姐姐糾纏。
蘇嫻見現場忽然變得凌亂起來,更失了興致,懶洋洋地轉身要走。
“大姐!三姐!”從後面的小山坡下爬上來的蘇煙剛登上坡頂就看見蘇嬋和蘇嫻,興高采烈地招呼道。
蘇嫻一愣,邁開步子走過去,蘇嬋緊隨其後。
被丁瀛鬧得正頭疼的梁敞赫然看到蘇煙身後跟著登上山坡的蘇妙和回味,眼睛一亮,才要開口說話,一個渾厚響亮的嗓音自身後響起,含著濃濃的笑意:
“嗬,這不是阿味嗎,什麽時候回的梁都?”
一名身穿栗色蜀錦華袍,腰束寶相白蟒紋玉帶,挺秀高頎,豐神俊朗的男子從梁敞身後越過來,龍行闊步走到回味面前,笑聲爽朗:
“回來了也不說到二堂兄府上走一圈,你小子,枉二堂兄從前那麽疼你!”
蘇妙嚇了一跳,驚詫地望向來人,來的人一看便是非富即貴,蜀錦華椴,紫金玉冠,蟒紋腰帶,鞋鑲翠玉,大拇指上還戴了一枚成色碧綠的扳指。這是一個相貌英俊的男人,英姿颯颯,威風凜凜,舉手投足間盡是雷厲風行英勇果敢,不同於回味的雋秀,這男人膚色黝黑,五官如刻,眼窩深邃,鼻梁高挺,一張鬼斧神工般的臉生得立體。他似乎帶了一點胡人的血統,雖然從其他地方看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土人,然而他卻擁有一雙如井般深邃的眼窩,深邃的並非是眼神,而是眼窩,這樣的眼窩讓他看上去有幾分洋氣,同時又多了幾許與眾不同,他的眼神則具有很強的親和力。這雙眼在整張臉上極為顯眼,偏眼睛又是心靈的窗口,當對上這雙眼時,心尖仿佛被電了一下,竟變得麻酥酥的。
他自稱是回味的二堂兄,想必這又是一位皇族。
回味的二堂兄也是當今皇上的二皇子梁敖今年三十歲,和回味的長兄梁敏同歲,儀表堂堂,氣宇軒昂,周身上下充滿了王族之人尊貴優雅的氣度,同時又帶著自軍中磨練出來的自律和鐵血,他笑容朗朗。
回味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接著無視掉,轉身,要走。
一隻鐵鉗子似的大手壓在他的肩膀上,力道強大,差一點鎖住他的行動力。
回味皺了皺眉,隻得再次扭過頭,對上的是梁敖笑意滿滿的臉:
“你來得正好,今兒是二堂兄生辰,在老九的別院裡賞丹桂擺宴席,你也知道父皇把白陽山上最好的丹桂林全賞給老九建莊子,走,跟二堂兄喝酒去!”不由分說拽起回味就走。
回味皺了皺眉,不著痕跡地掙脫開他的手,沉聲強調:
“我今日是帶著女人來踏秋的。”
梁敖一愣,眼珠子在蘇家人身上掃了一圈, 哈哈一笑,大手在回味的肩膀頭上重重一拍:
“行啊你小子,以前還當你是不開竅,你這不開竅則已,一開竅竟左擁右抱了四個,豔福不淺呐!”
蘇嫻等人滿頭黑線。
蘇煙張了張嘴巴,啞口無言,他欲哭無淚,明明穿了男裝,為什麽還會被人當成姑娘肆意調侃?
“姑娘們也來吧,青乾山莊的丹桂這時候開的正好。”梁敖興致盎然地招呼道,死活不肯讓回味走。
於是梁敞上前一步,在蘇嫻的臉上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對回味說:
“難得在這兒碰見,阿味也來坐一坐吧,今兒來的都是相熟的人,你都來了,若是不進來坐坐,別人不知道,芷羅肯定會第一個埋怨你的。”又對蘇妙笑道,“蘇姑娘和你的姐妹們也來吧,你們是來白陽山賞花的吧,我莊子裡的丹桂今年開的最好。”
回味十分後悔今日跑出來踏青,他出門之前忘記看黃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