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董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去換身衣裳。”綿軟幽黯的嗓音傳來,伴隨著輕響,林嫣已經扶著秋分的手從紗屏內走出來,衣袖上濕了一片,還沾著幾片茶葉,在看見梁敏等人站在屏風外面時先是一怔,面色染了幾分狼狽,然而緊接著她便習以為常地垂下眼,向著梁敞屈膝施了一禮。
“啊呀,世子妃的衣袖這是怎麽了,彩月,還不快請世子妃去換衣裳,赤霞,去把我前日新做的還沒上身的那套衣裙拿來給世子妃換上。”立在梁敏身旁的丁薈見狀,立刻吩咐起身旁的丫鬟,頓了頓,又上前一步挽住林嫣的胳膊,“還是我陪世子妃去吧,世子妃,這邊請。”
林嫣對丁薈是本能的排斥,不著痕跡地抽回手,半低著頭輕聲道:
“這種小事就不勞煩丁四姑娘了。”
“怎麽會是勞煩,世子妃是貴客,應該的。世子妃,這邊請!”丁薈似半點沒有覺察到林嫣的排斥,含笑說。
林嫣推卻不得,無奈,隻得應了她的意思:
“那就勞煩丁四姑娘了。”
“世子妃客氣了。”丁薈笑著說,親熱地挽著林嫣的手,轉身,在抬頭時卻對梁敏多說了一句,“敏哥哥,薈兒帶世子妃去換件衣裙,敏哥哥先坐著,等薈兒回來再陪敏哥哥說話。”
親近的話語卻被她用坦蕩蕩的語氣來說,讓人想往歪處想都不成。她這句話說出來,林嫣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起來。
或許是因為自己退婚傷了丁四姑娘的名節,梁敏對丁薈的態度還是很寬容的,在她說完時。淡淡地點了點頭,頓了一下,同樣補充一句:
“勞你費心了。”
一語說得丁薈笑了起來,笑靨如花。
這一聲謝本來是為了顯示他和林嫣夫妻之間的親近,然而在這樣的情境下說出來,反而變了味道,林嫣並沒有覺得感動。梁敏對丁薈的道謝反而讓她更覺得狼狽抬不起頭來。
當林嫣跟著丁薈離開之後。蘇妙清楚地聽到梁敏不由自主地輕歎了一口氣,是無奈,是為難。他並沒有覺得他對丁薈道的那一聲謝有什麽不對,蘇妙看著他反倒是有種想歎氣的感覺。
不一會兒丁勉趕來了,顯然是替父親來招待一眾年輕客人的。名流雅士們最愛做的就是賞花,賞花在嶽梁國是一項非常流行的活動。在座的雖然並不一定都是名流雅士,卻都願意附庸風雅。即使是屏風後面的女子們亦摩拳擦掌,希望能夠在眾多年輕公子面前一展才華。
因為大家都是熟人,於是丁勉做主把屏風撤了,一堆男客一堆女客圍繞在雙星閣中。雖說貴族人家講究男女大防。不過男女客中或多或少都有些親眷關系,又借著風雅的名頭,倒也無妨。再說這樣的場合男女各自施展才藝本就是為日後的婚事做鋪墊。說白了這就是一場聽起來比較高雅的相親會。
雖然男女同席,但雙方也都秉著自己的矜持恪守著分寸。因此在這樣的一群人裡,蘇妙和回味就顯得頗為奇葩,這兩個人從頭到尾都膩在一起,雖說是未婚夫妻,但畢竟還沒有成親,就算成親了的夫妻也不會像他們兩人一樣秤不離砣在公共場合膩膩歪歪,可至始至終回味和蘇妙都旁若無人地湊在一起,讓人想說一句“有傷風化”,卻因為他們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太令人驚奇,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賞花之後為了表現出自己與眾不同的才情自然要賦詩,眼看著在座的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蘇妙對這種事卻沒什麽興趣,她更感興趣的是雙星閣裡的吃食。她今天也不是閑著沒事跟著回味跑過來湊熱鬧,她也是想來見識一下嶽梁國貴族的宴席。
前世她對上流社會的宴席頗有工作經驗,對大席面也十分有研究,但嶽梁國的風土人情畢竟與現代不同,之前在很多地方她曾經的常識都被顛覆過,現如今她對小吃攤、中上等酒樓已經積攢了一些經驗,卻對嶽梁國貴族裡的大席面完全不了解,先不提將來她要向高端餐飲業發展,單說這一次廚王大賽總決賽要在宮中舉行,在宮中舉行評審們自然是貴族,她卻對嶽梁國貴族們的口味一點也不了解,不了解就無從下手,從現在起開始了解學習是她必須要做的事情。
“這個季節竟然會有蘋果。”蘇妙驚詫地從果盤中拿出一枚通紅的蘋果,輕聲說。
“都是暖棚裡種的,味道沒有秋天的蘋果好。”回味道。
暖棚的原理和蔬菜大棚有點類似,嶽梁國的農業比較發達,人工培育果蔬正處在中等階段,只不過人工培育的費用不低,蔬菜大棚都是貴族人家自己培育的,普通百姓基本上只要解決了溫飽就行,成天忙個不停也沒人會學貴族去浪費工夫種植反季的果蔬。
“是嗎?看著不像是暖棚裡種出來的,紅紅的,也很香。”蘇妙聞了聞紅彤彤的蘋果,果子的香氣十分柔和。
“東平侯府的暖棚差得遠呢,不信你嘗嘗看。”回味笑說。
蘇妙看了他一眼,張嘴咬了一口蘋果,發出一聲微鈍的脆響,雖然果肉略顯粗糙,但汁水還是很甜的:
“還好,挺甜的,你要求太高了,暖棚裡能種出這樣子的已經不錯了。”
“真的甜?”回味望著她染了一點果汁的胭脂紅唇,笑問。
“真的,不信你吃一個。”蘇妙點點頭,嚼著蘋果,回答說。
“好。”回味笑著答應了一聲,卻握住她的手腕,低下頭在她手裡的蘋果上咬了一口,品了一會兒,對著她似笑非笑地說,“是挺甜的。”
蘇妙看著他,一直看著他。啞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啪!
一聲脆響!
茶杯落地摔碎的聲音!
蘇妙循聲望過去,看到的卻是丁蘭瓦綠瓦綠比黃瓜還綠的臉,以及那一打黏在他們兩人身上的眼珠子。不管是男客還是女客,對他們這種在當庭廣眾之下親近的行為均瞠目結舌,因為太過震驚,連說一句“有傷風化”的力氣都沒了。
梁敏有點尷尬。看了一眼正在給蘇嬋喂食的回甘。回甘找到了新樂趣,不停地拿食物遞給蘇嬋看著她往嘴裡塞把雙腮撐得鼓鼓的,看起來像一隻面無表情的小花鼠。回甘很樂呵,壓根沒理會這邊,於是梁敏在身為長子必須要維護門風的責任感中咳了兩聲,淡聲道:
“阿味。你跟蘇姑娘坐下吧。”
回味還沒有回話,卻聽丁蘭忽然衝著蘇妙熱絡地笑道:
“蘇姐姐。咱們隊裡的姑娘可都出場了,就差姐姐和林姐姐了,不如蘇姐姐也賦詩一首,好好挫挫他們青湖隊的銳氣!”
青湖隊是在場男客組成的隊。先前這些人男一隊女一隊以牡丹為題鬥詩,也不知是在場的青年們為了顯示紳士風度藏拙了,還是女孩子們的確才氣迫人。雙方居然不相上下,丁蘭話音才落。眾人好奇的目光全都落在蘇妙身上。
貴族圈子裡對回味的身份並不陌生,回味在梁都時雖然低調,卻因為瑞王的張揚和當今皇上對他的喜愛,貴族圈子裡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即使沒有親眼見過,只要打聽一下姓名就了然了。對於回味帶來的這個姑娘,眾人充滿了好奇,從未聽說過的回小少爺的未婚妻,且跟著梁敏前來,也就是說瑞王府對這個兒媳婦的身份已經默認了,可是這個姑娘即使他們想破了腦袋也猜不出這是哪一家的閨秀,好奇和研判之心讓他們想要更進一步去了解她,探一探她的才學也算是其中一項。
蘇妙沒想到有人會讓她作詩,這是她從來就不擅長的領域,她自幼花了太多的時間在鑽研廚藝上,功課上完全是個學渣,她唯一會背誦的唐詩也只有“床前明月光”,讓她來歌頌牡丹,那幾盆牡丹在她眼裡也就是幾盆好看卻不能吃的花,她能說出來的形容詞,好看、美麗,也就這兩個了。
“詩?我可不會。”蘇妙對不能吃的東西向來不感興趣,從微愣中回過神來,她一點不覺得不好意思地說。
“蘇姐姐不必謙遜,姐姐才華橫溢,隨便一首想必就是好詩了,這一局我們可全靠姐姐幫我們扳回來了。”丁蘭抿嘴笑說,她未必是看不出蘇妙真不會,言語間似在推波助瀾,果然,她話音才落,坐在她身旁被捧成這裡面才女第一的董琬臉上露出幾分不滿。
“難得丁姑娘這麽期待,抱歉讓你失望了,我真不會。”蘇妙誠懇地說。
“蘇姑娘,大家只是以詩助興,玩一玩討個彩頭,你又何必扭扭捏捏的藏拙。”董琬一臉不耐煩地說。
“這位姑娘,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從沒寫過詩你也沒看過我寫詩怎麽就說我藏拙?”蘇妙認真地反駁道。
董琬哼了一聲,面露輕蔑:“蘇姑娘, 但凡從小念過幾本詩書的至少也能即興詠上幾首,好壞不論,凡念過書哪有不會賦詩的,蘇姑娘你若是再藏拙下去,恐怕該有人認為你沒念過書了。”
她話一出口,有幾個人已經抿嘴笑出聲來,笑得那叫一個幸災樂禍。
換了衣服回來一直在牆根處裝人偶的林嫣聞言心裡著急,想說點什麽,無奈她嘴笨,只是乾著急卻說不出能給蘇妙解圍的話。
姓董的姑娘也忒刻薄了,居然說她沒念過書,蘇妙有點火大,直想吼一句“老娘還念過托勒密定理呢,你都沒念過,到底是誰沒念過書啊”。
“姑娘,每個人都有擅長的事和不擅長的事,我只是不擅長作詩,書還是念過的,我比你年長兩歲,書肯定念的比你多。”蘇妙淡淡地說。
悶笑聲響起,董琬的臉刷地變了色,變成了茄子色。
“既然如此,那蘇姐姐就挑選一樣自己擅長的來給大家開開眼,如何?”丁蘭清清柔柔的嗓音適時響起,這小妞兒的愛好估計就是鑽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