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是做什麽的?”純娘驚詫地問。
“特別評審。”回甘話音剛落下,烏泱泱五十個人已經魚貫而入,向賽台西北角另一處新開辟的坐席走去,當所有人都坐齊之後,薑大人從後面站出來,用金槌敲響金鑼,朗聲宣布加時賽的規則。
這一場已經板上釘釘是秦安的最後一場比賽了,不管這場大賽的賽程是漫長的還是短暫的,每當說到最後一場時,一直追賽的人們心裡都會湧現出一絲慨歎和感觸。
最後一場比賽,只有一道菜,一道選手最拿手的菜肴,不限題材,不限食材,可以盡情地發揮,盡最大的自由發揮。成品將由十二名評審組成的評審會和由五十名來自各行各業的百姓臨時組成的特別評審會分別品鑒評判,評審會還是一如往常采取打分製,特別評審會則采取了投票製,他們會在最後將自己手中的一票投給自己最中意的選手,每票的分值是一分,到最後總分加在一起,誰獲得的分數多,誰就是最終的優勝者。
選擇百姓評審的原因也是為了讓比賽更加公平公正,從非專業人士的角度去認知去評價選手的作品,不再隻以專業評審的個人喜好和專業眼光,這也是為了體現大賽的公平性公正性和多元化性,這樣的安排顯而易見是為了讓本場大賽能夠圓滿地結束,不會在結束之後因為賽果受到輿論的質疑和議論。
蘇妙和佟染都明白這個道理,兩個人都是專業人士,同樣都參加過很多次大賽,同樣入行的年頭都不短,同樣的。在經過漫長的賽程之後走到今天,兩個人的心裡邊都有些疲憊,這一場比賽必須要分出一個勝負,不管是自己勝利還是對方勝利,總要決出一個勝利。
食材桌照舊立在賽台的正中央,灶台還是那個灶台,只是人數少了。往常都是參賽者帶著助手。今日卻是蘇妙和佟染分立兩邊,寬闊的灶台前隻站了兩個人,看起來有些莫名的寂寥感。
今天的食材桌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現場掀開遮布當場公開究竟準備了什麽樣的食材。這一場比賽比的是兩個人最擅長的菜肴,食材自然是兩個人提前指定的,長長的食材桌上以正中間的紅繩為界限,兩個人提前指定的食材已經被大賽的組委會準備好。全部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各自的簍筐裡。
顯而易見的,這一場賽比之前的比賽更加不容易。無論是從作品的創意、精妙度以及色香味意形養這些自然不必說,甚至就連數量上也算是空前絕後了,因為今天除了十二名評審之外,還有由五十名百姓臨時組成的特別評審。單是準備五十個人的吃食,這對廚師來說絕對是一項體力活,更何況今天連個打下手的人都沒有。隻憑靠一個人的體力和手藝,而這五十個人又不是湊熱鬧的路人甲。他們可是掌握著台上選手生殺大權的評審,每一票對選手的比賽結果都非常重要,所以做出來的作品絲毫馬虎不得,這不僅是手藝上的挑戰、耐性上的挑戰,還是對能夠在長久的賽程中穩定發揮這種對自我才能的掌控力的一種考驗。
這一場賽,細細想來,相當艱難。
已經開始有很多人擔心,蘇妙身為一個女子,生的又不強壯,再加上右手還受了傷,這樣一個嬌滴滴楚楚可憐的小姑娘能否在賽台上贏過不管從哪方面看上去都是最佳的佟染。
“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年輕氣盛,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就她現在這種狀態怎麽可能會贏得過佟四少!”已經有這樣的議論聲響起,當然說出這樣的話那人並不是在諷刺蘇妙,更多的是因為對蘇妙的擔心。
當然也有不好聽的言論:“老天爺打了個瞌睡讓她贏了一場,看把她張狂的,帶傷上台,這是存著讓人把她當英雄看的心思還是怎麽著,依我看這就是個傻子,手都傷了還上台幹什麽,丟人現眼鬧笑話去了?”
“就是!真是傻!笑死人了!”
“我啊,從那個女人剛出現的時候看她就討厭,現在更討厭了!”說這話的自然是個姑娘。
“我開始還行,不過後來越看越覺得不喜歡。”她的同伴隨聲附和。
“我也是我也是,開始還挺喜歡的,現在越看越覺得煩人。”
“你們的喜歡還真善變呐!”一個聲音不陰不陽地介入。
正在熱火朝天議論著的三個姑娘被這突然介入的聲音嚇了一跳,齊齊望過去,身旁站著的同樣是一個小姑娘,十四五歲的年紀,扎了兩根辮子,穿著粗布衣裙,胳膊上還挎了一隻菜籃子。三個人愣了一下,緊接著先頭的姑娘陰陽怪氣地“哎呦”了一聲,抿嘴笑道:
“這不是馮記餛飩的馮二妞麽,你不家去煮餛飩,傻站這兒做什麽?”
“要你管,醜八怪!”馮二妞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衝那個比她大點的姑娘做了一個鬼臉,緊接著在先前的姑娘惱怒還沒發作的時候人已經向前面更擁擠處擠過去。
被甩在後頭的姑娘們因為沒她那麽能擠,只能眼看著她越走越遠,腳一跺,氣得直咬牙。
“我最討厭這些有事沒事就知道鬥嘴皮子的女人,煩人!”坐在貴賓座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蘇嬋此時的心情頗為不快。
“二姐她真的沒有問題嗎?”蘇煙擔心地皺起一雙漂亮的眉毛,滿臉不安地說。
沒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盯著賽台。
賽台上,因為參賽的題目早就已經定下了,胸有成竹的選手們自然不會有太多的額外情緒,步履穩健地走到正中央的食材桌前,親自動手去搬提食材筐。
蘇妙的右手受了傷,還纏著厚厚的繃帶,自然是不能使用的。然而她的臉上半絲窘迫的情緒都沒有,站在食材桌前,淡定地伸出左手,將食材筐提下來放在地上,表情沉靜自若,讓人有種錯覺理應該如此,而不會過多地去注意她的傷情。
當蘇妙將兩隻大大的食材筐全部放在地面上時。早已經出現在她對面正笑吟吟地檢查著賽會準備的食材是否可心的佟染在望了她一眼之後。忽然開口,笑問:
“蘇姑娘,可用我幫忙。我可以幫你提過去。”
這是相當紳士的詢問,斯文有禮,半點不會讓人覺得突兀,從他的語氣裡除了身為男性對女性理所當然的關懷之外聽不出半點額外的含義。若是在其他場合,這絕對是非常討喜的詢問。只要是女子,一定會因為這樣的詢問對他產生好感,但這卻不包括此時的蘇妙,在賽台上兩人是對手關系。被對手同情絕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雖然蘇妙不會矯情地認為他這樣是在諷刺她,當然也不會因為這樣的詢問對他產生氣憤憎惡的情緒。但她絕不會因為他彬彬有禮的詢問就對他產生好感。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表情平靜地說:
“多謝。但不必了。”
說著,相當“神勇”地用一隻孤單的左手猛然提起兩隻快有半人高的大筐,轉身,施施然地向自己的灶台走去。
佟染面對著她“瀟灑離去”的背影,有些愕然,頓了頓,修長的眉揚起,色淡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一雙狹長的柳葉眸裡則充滿了玩味和興意。
拒絕了他人的幫助,偏偏又傷到了右手,蘇妙雖然力大卻到底是個女孩子,自然比不上佟染,更何況佟染他可以兩隻手提食材,於是一趟又一趟自行搬運食材的蘇妙注定了在準備食材的階段比佟染漫長,在佟染都已經開始烹飪了的時候,蘇妙才剛剛將全部食材搬到自己的料理台上。
用衣袖輕輕地抹了一把額角,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只是搬個食材筐就用去了這麽久的工夫,蘇姑娘真的成嗎?”已經有人開始在賽台下議論。
“到底是年輕,雖然看著老成,卻也是個愛逞強的。”評審席上,程大人搖了搖頭,略惋惜地歎了口氣。
有幾個評審隨聲附和開了。
只有夏長一言不發,他的眼睛盯著的方向卻不是仍舊在做準備的蘇妙,而是佟染,他在用觀察的表情望著佟染,直勾勾地望了許久。
佟染很從容,他淡定從容地站在料理台前,手中的柳葉刀瀟灑地在半空中旋了一圈,麻利地將鮑魚的毛邊從其缺口處各撕開一半,卻並不撕斷,並用刀刃在上下殼的接合處片開三分之二。
鍋子裡注入清水,上大火燒開之後,將香菇、玉蘭片、魚肚分別氽一遍。
所謂的玉蘭片就是用鮮嫩的竹筍加工成的乾製品,因為形狀和色澤都很像玉蘭花的花瓣,所以被稱為“玉蘭片”,既是一種風行於春季的油炸糕點,同時也是一種配菜。
佟染選擇的玉蘭片是玉蘭片裡最頂尖的“寶尖”,寶尖是用立春前的含苞筍製成的,片尖滑,色黃白,肉細嫩,味芬芳,是玉蘭片中的上品,因為豐腴肥美,柔韌微脆,形似寶塔,更像龍角,所以也被稱為“金色寶塔”或是“龍角”。
玉蘭片是南邊一種很常見的同時也是佳品不易得的食材,佟染選用的玉蘭片是他自己選購的,加時賽上因為考驗的是參賽者們最拿手的菜肴,賽會可能不一定準備得那麽全面,所以也不禁止選手們自備食材,賽會會向參賽者提供食材方面的全力幫助,卻並不一定能提供最可心的,因此最可心的還是要靠自己來準備。
於是差距從這裡出現了,佟染的財力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除了玉蘭片還有魚肚,魚肚雖然叫“魚肚”,卻不是魚的肚子,而是魚的鰾,並且還是鮸魚的魚鰾。鮸魚鰾又叫做“米魚肚”,是魚鰾裡的佳品,呈橢圓形,片狀,凸面帶有一點波紋,四面光滑,色淡黃,還隱隱泛著淺紅色,呈半透明狀,明亮有光。魚鰾屬於嶽梁國的四大海味之一,而米魚肚則是魚鰾中的極品,價格昂貴,普通人連看都沒看過。
氽過的食料在去除了腥氣和雜質之後,被佟染撈出來,用清水慢條斯理地衝涼。
鮑魚、玉蘭片、魚肚並以上好的豬腿肉醃製而成的大火腿共同切成一寸長的絲,形狀各異大小完全不同的食材全部被佟染的一雙巧手切成相等的細絲,平鋪在一起,竟然分辨不出來食材本身的模樣。
緊接著,佟染用手濾出清澈粘稠的蛋清,把濾好沉澱過的雞蛋清隻取清澈的上半層,全部倒進盤子裡,並用筷子抽起,將雞蛋清攪打成呈雪白泡沫狀。這個時候將魚蓉放進碗裡,烹入黃酒、精鹽、清高湯和白似雪並不油膩的熟豬油, 再放入少許的綠豆粉,接著將魚蓉攪拌上勁,倒入泡沫狀的蛋清,均勻攪拌成糊。
用小刀將魚蓉糊填入鮑魚的開口處,這一步很難看出佟染究竟是怎麽做的,因為當人們在觀看他烹製時,隻以為他這樣填入魚蓉就像是在往茄盒裡添肉餡似的,只是為了味道和口感服務,讓鮑魚吃起來更與眾不同一些,以至於當最後時佟染在鮑魚殼內塞進兩粒豌豆,並且還在中間點綴了一點發菜之後,人們都沒有猜出來他究竟是在做什麽。
一直到佟染將處理好的鮑魚放到蒸屜上,上屜蒸熟之後再拿出來——
接下來是相當讓人震驚的畫面,相當震撼人心的後續突然就出現了,雖然這奇妙又神奇的後續並不是所有人都看見了,但最前排凡是看到的沒有不被震撼的。
當蒸籠的蓋子被掀開之時,煙氣氤氳熱氣蒸騰之中,先前上了蒸籠的所有鮑魚最外層的鮑魚殼竟然全部脫落,內裡雪白的魚蓉和金黃的鮑魚肉混合在一起形成的形狀竟然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栩栩如生地展現在眼前,豌豆為目,魚肉為身,那飽滿圓潤精致討喜的小東西竟然是一隻隻象征著富貴吉利的金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