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能有其他選擇，在秦風的選擇序列，談話節目主持人或許會比較靠前。拋開生而有之的鬼扯天賦不談，秦風還有著個非常優秀的品質，就是喜歡當面誇人。得益於他在三流大學的系裡錘煉出的語言邏輯能力，還有上輩子在商場裡見人說人說、見鬼說鬼話歷練出的處世經驗，秦風誇起人來往往相當自然流暢，很難叫對方從那些話裡聽出刻意討好的味道。所以通常情況下，除了極個別張嘴就能把天聊死的奇葩之外，上到十歲在街邊賣茶葉蛋的老婆婆，下到不滿歲剛從幼兒園畢業的小屁孩，只要秦風有心，他般都能把對方哄得很高興。靠著這種仿佛與生俱來的能力，秦風上輩子在商場裡搞銷售的時候，業務成績直穩居全公司前三。工作多年之後，老板某天突然突發奇想，要讓秦風總結下他的談話藝術，秦風當時微言大義，語道破天機:讓客戶高興就行。

　這個總結表面上看來純屬廢話，但其實細究起來非常有學問。因為要做到這點，首先你有得察言觀色的能力，要能在第時間看出客戶屬於那個層面上的人物，然後確定吹捧的力度和高度。二來還得有套話的技巧，通過對方給出的有限的隻言片語，短時間內就搞清楚客戶的話題G點，然後確定吹捧的方向。最後還有至關重要的第三點，就是在聊天的過程，弄明白對方的“得意點”，以達到吹捧的最佳效果。

　這個所謂的“得意點”，是秦風自己發明的個“聊天學”術語。

　舉個很常見的簡單例子:如果你有個年紀在二十七歲左右，事業說成未成，家庭說有未有，各方面全面平庸的哥們兒，那麽結合這年頭撲街單身狗遍地的客觀環境，你就可以很有針對性地誇獎對方的“潛力”，從對方所有可以找到的優點入手——只要高出平均線的點都算優點，比方跟他說你還年輕，離三十而立還差好幾年，現在像你這樣不啃老就能養活自己的大齡青年，其實早就應該發達，只可惜這兩年上升渠道被堵，社會不公，你其實就是缺個機會而已，以你的才華和條件，我覺得兩年之內肯定會出人頭地。而如果對方湊巧已經開始冒頭了，那麽就可以稍微加重力度，很認真對他說:“我遇見過很多人，你的能力和水平要比其絕大多數人高很多，放在全國范圍內也屬於第梯隊的那種，你不要覺得有壓力，只要你認真起來，很快就會發達的。”通常情況下，只要你跟這些除了“潛力”之外就無所有的撲街談潛力，般最多聊三次，對方就會拿你當人生知己，再不濟也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

　同理，如果遇上個正在創業的富二代，那麽攻略方式就是猛誇他的公司或者項目，用最直接的語言，讓這位富二代感受到你對他的思想、他的能力、他的作品、他的成就的全方面認同和欣賞，總之就是就算他在研究怎麽吃屎，你也得站在學術的高度幫他分析屎有幾種吃法，以及吃屎這個行為究竟蘊含著怎樣的社會意義和經濟價值;與此同時，你也完全不用避諱談到他爹，聊到家庭背景的時候，大可以扛起“基因決定人類社會朝什麽方向發展，你能有今天的成就並不是因為你爸有錢而是因為你是你爸的兒子”這些偽科學加假道義的大旗，方面製造種“我能理解你的感受”的精神氛圍，另方面也旁敲側擊看看，對方到底是是否以爹為榮，好制定下步吹捧方案。

　秦風研究和實踐這門手藝前後花了十幾年，到如今不敢說爐火純青、天下無敵，但登堂入室的水平應該是基本達到了。而在這個過程，秦風最高興的就是遇到同道人，可以互相切磋、取長補短，兩盤毛豆加花生，就能乾掉大半箱啤酒，從天黑吹到天亮依然精神振奮。

　周正不是那種能陪秦風毛豆啤酒論英雄的人，他做人很謹慎，顯然不具備成為優秀“聊天師”的潛質，而秦風對此並不在意。畢竟世間難尋是知音，你不能指望隔三岔五就來回三人行必有我師，所以面對周正，秦風很果斷就采取了貫以來的應付各路客戶的那套。以難度論，像周正這種型號的哥們兒，絕對屬於入門級對象。因為周正身上的優點簡直不要太多，“得意點”更是恨不能直接刻在腦門上，再配上套霓虹發光設備。碰上這樣的人，想讓他高興，基本上是完全不用費腦細胞的。

　周正今天來之前原本準備了大套裝逼顯學問的話，打算在秦風這個“精英”面子顯露下水平，可不料上酒桌，這些話愣是半點用處都沒派上。秦風很嫻熟地控制著談話的氣氛，每每句簡單質樸的話出口，就能讓周正獲得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周正不得不服了。同樣是18歲，他自己上高和大學那會兒，向來鼻孔朝天，傲的逼，屬於那種被人堵在牆角用皮鞭活活抽死都不冤的貨色。過了好多年，經過了很多事，周正才覺得自己的棱角慢慢被磨平，待人處事也變得圓滑周到起來，終於漸漸名副其實。可是秦風這個妖孽，居然小小年紀就已經學會了這招，這年頭智商神樣高的娃娃不少，但情商高成秦風這樣的小屁孩，確實少得跟瀕危野生動物似的。

　周正並非初出茅廬的菜鳥，看得出秦風的套路。可他終究是個坐辦公室的，書生意氣，感情豐富。被秦風猛誇了半個鍾頭，周正不自覺地就跟秦風掏起心窩子來。酒過三巡，周正舉杯跟秦風碰，帶著兩分酒氣，臉由衷的樣子道:“秦總，說真的，我其實挺慚愧的。今天請你來，我的想法本來特別功利，就想跟你套套近乎，從你身上蹭點運氣。可我真沒想到啊，咱們居然能聊得這麽投緣。說真的，我工作這麽多年，見過那麽多生意人，你是唯個讓我感覺發自內心覺得欣賞的。現在的生意人基本上沒幾個好東西，有錢的狂，沒錢的賤，十句話裡有九句假的，唯真的那句還是沒用的廢話。我覺得跟你聊天真是舒服，點兒爾虞我詐都沒有，聽你說話，有益身心健康。”說著，又望向對蘇糖，笑道:“難怪蘇小姐的皮膚保養得這麽好，果然好心情才是最好的護膚品。”

　蘇糖面露嬌羞，笑嘻嘻地給秦風舀了個鴿子蛋，說:“護膚品先生，來，獎勵你的。”

　周正見狀，條件反射地說了句葷笑話:“以形補形。”

　秦風呵呵笑，吃掉碗裡的蛋，然後說道:“我還用不著補，現在每天都龍精虎猛，血氣旺盛。”

　周正歎道:“真羨慕你們年輕人，精力旺、體力強，我就不行了，都開始掉頭髮了。”

　秦風緊接著就道:“絕頂了才聰明啊，這說明周秘你這兩年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

　周正哈哈笑了兩聲。

　蘇糖突然插嘴問道:“周秘，你結婚了嗎?”

　周正愣，旋即搖頭又歎:“唉，沒人看得上我啊，連女朋友都找不到呢……”

　“亂講，我從不信，是你挑花眼了吧?”蘇糖莫名其妙地主動起來，“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個?”

　“你給我介紹?”周正啞然失笑，“你不會想把同學介紹給我吧?你知道我今年多大嗎?”

　“愛情不分年齡啊！”蘇糖道，“再說我也沒想給你介紹我同學。”

　她說著，伸手指了指跟周正隻隔了兩個座位的諸葛安安，笑道:“周秘，我家秦總的秘書安安也還單身呢，今年剛剛從英國留學回來，我覺得你們挺般配的。”

　諸葛安安躺著槍，轉頭看眼周正，心裡萬個嫌棄，卻只能強顏歡笑。可周正看諸葛安安的眼神卻立馬發生了變化，像諸葛安安這種隻比傾城傾國稍稍弱檔的大美人，周正這麽多年來只看到過三個。個當然是蘇糖，另個則是他幾年前還在心區區府辦工作時遇見的位領導家屬，那小姑娘當時還沒通過正式考試，是在區裡當臨時工，可惜周正當年臉皮薄，沒好意思對人家下手，這麽多年後，那小姑娘保準是結婚生子了。可歎他好不容易攀上陳榮的高枝，個人生活卻始終沒有著落，說起來，也和那段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暗戀經驗不無關系。今天諸葛安安的出現，又讓周正有了當年的感覺。只不過周正現在已經能把心理狀態隱藏得很好，要不是蘇糖剛才拿著繡花針來戳氣球，他是絕對不至於有太大的情緒波動的。

　“諸葛小姐是在英國學什麽專業?”周正起了點小心思，盡量用平靜的口吻裝隨意道。

　諸葛安安微笑道:“EMBA，工商管理碩士。”

　“海歸碩士?”周正盯著諸葛安安，點頭笑道，“了不起，才女。”

　諸葛安安只是笑了笑，卻沒搭腔。

　蘇糖這時又很活躍地瞎撮合道:“周秘，安安姐應該沒比你小幾歲，你們年齡上還是挺合適的。”

　周正問諸葛安安道:“諸葛小姐哪年的?”

　諸葛安安笑著回答:“秘密。”

　蘇糖直接出賣，裝得很天真地喊道:“81年的，我看過她的護照！”

　周正哦了聲，笑著說道:“那確實跟我差不多大，應該沒代溝。”

　諸葛安安不高興了，說了句失陪，借口去了衛生間。

　蘇糖轉頭跟秦風拋了個媚眼。

　秦風輕輕劃她的鼻尖，道:“等下跟人家道個歉，哪有你這麽調皮的?”

　“我也是為安安姐好嘛，難得碰上周秘這麽合適的。”蘇糖睜眼說瞎話。

　周正卻偏偏吃這套，沉醉在諸葛安安的美貌難以自拔，表態道:“諸葛小姐這麽好的條件，我想沒多少男人能不對她動心。”

　蘇糖對秦風嚷嚷道:“你看吧，周秘都承認了！”

　“別鬧。”秦風趕緊把蘇糖拉住。

　諸葛安安是關朝輝安排過來的，什麽背景還指不定呢，周正家要是沒什麽特殊關系，就他這點斤兩，諸葛安安能跟他搭幾句話，說不定還是看在今天這個場合的份上。

　好在周正也點到即止，說了句，就轉移了話題，對蘇糖道:“蘇小姐最近幾天很紅啊，我看上到處都是你的新聞。現在算是演員了嗎?”

　“應該吧……”蘇糖自己也不是很確定地回答道，“我剛剛在京城簽了個經紀人，哦，不對，應該是那個經紀人簽了我，現在電視劇也拍了，電影也拍了，還拍了個廣告。”

　周正道:“哦，多棲發展。”

　“對對對，就是這個。”蘇糖說起工作的事情，顯得很是驕傲，都不用周正套話，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說了，“我經紀人說了，以後盡量走那種曝光率高、又不深入參與的發展路線，她說反正我不是衝錢去的，以後接戲的原則就是寧選對的、不選貴的，口碑最重要。”

　周正看著蘇糖那可愛的樣子，心頭又是動，然後默默羨慕起秦風的豔福來。

　有這樣個女朋友，怕是要影響發育吧……

　而且話說蘇糖是比秦風高了不少，莫非這是傳說的采陽補陰?

　周正腦子裡通胡思亂想，不經意間對上秦風的眼神，回過神來，急忙又找話題掩飾內心的齷齪，說道:“秦總最近也挺紅的，我早上還看到個新聞，說你退出微博了。”

　“嗯，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秦風笑道，“微博的事情我幾個月前就沒怎麽管了，這事情說起來挺複雜，不過退出來也好，省得我操心。”

　周正隨口打聽:“微博不做了，你下步打算做什麽?”

　“下步的事情可多了。”秦風道，“說起這個，還得麻煩陳書記和市裡各部門的領導多多支持我們這些創業者。陳書記上回說給我們公司免稅三年，我們秦朝科技新來的大股東知道後非常高興啊，還跟我說要找機會當面謝謝陳書記。”

　“螺山鎮那邊的施工進程差不多了，最慢三個月內就能落成入駐。”周正算是給秦風提供了點有用的信息，緊接著他又道，“秦總這回找的新投資人的動作倒是很隱蔽啊，我們市裡點風聲都沒收到。”

　秦風笑著問:“市裡對我這麽關心嗎?”

　“那當然。”周正笑道，“21世紀什麽最值錢?當然是像秦總你這樣的青年人才最值錢。市裡不關心你，還能關心誰?”

　秦風端起酒杯道:“那就請周秘代我向市裡的領導們傳個話，感謝領導關心。”

　周正和秦風碰了杯，小酌口，又問:“這回投資人是什麽來路，方便透露嗎?”

　“當然方便。”秦風道，“這次的投資人是京城那邊的個大少爺，爺爺是個老革命，姨父是李叉叉。”

　“李叉叉?”周正差點噴出來，咪咪小眼瞪大了倍，失聲驚問道，“《新聞聯播》裡常說的那個李叉叉?”

　“對。”秦風很淡定地點了點頭，“就是那個李叉叉。”

　周正捂著胸口臉受驚過度，他原本覺得某些人離自己還是比較遠的，可今天卻發現，原來人和人之間的關系，還並沒有遙遠到從地球到月亮的那種程度。他驚訝地發現，隔著秦風和秦朝科技的那位股東，僅僅靠兩個人，自己居然就能和央大佬攀上關系。

　“不會是騙子吧?”周正還算理智地問道。

　秦風道:“不可能，新股東注資了2000萬現金，有這本錢，誰還會腦子被驢踢了出來行騙?”

　周正惶惶然點頭，小聲嘀咕道:“幸好今天跟你見了面，這事我可得跟領導匯報下。”

　秦風裝腔道:“周秘，匯報就不用了，我們清清白白做生意，不需要特殊照顧。切交給市場。”

　周正卻道:“該照顧的必須要照顧， 陳書記前些天開會的時候可是說了，東甌市的經濟要轉型發展，發展科技產業是關鍵，像秦朝科技這種全國知名的科技企業，說誇張點，現在可是東甌市民營科技行業的領頭羊和發動機，就算你們不說，市裡也必須保證為你們提供良好的發展環境和政策支持。”

　秦風沉默片刻，突然問道:“那甌投怎麽辦?”

　周正神色凜，小聲道:“甌投水太深，市裡管不了，也根本沒打算管。下個月陳書記要去省裡匯報東甌市招商投資銀行的事情，侯聚義最近直在裝聾作啞，根本沒出錢的意思，陳書記也不敢逼得太緊，就怕會出亂子，現在等省裡的意思呢。對了，你知不知道侯聚義現在對這件事是什麽態度?”

　“不知道。”秦風搖搖頭，又說，“甌投這幾個月在海外有大的戰略投資，估計也是沒多少資金了，我看這個銀行短期內肯定沒辦法弄起來。而且這事情，理應市裡先做動作吧，總不能讓民營企業牽頭搞金融改革是不是?不合規矩嘛！”

　“話是這麽說不錯……”周正用略顯無奈的口氣道，“可現在到處搞大拆大建，市裡也沒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