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戰事激烈,越往陣前,橫箭紛飛,銷煙刺鼻。
林孝玨被風少羽拉著胳膊,趴到在蘭君垣身邊,三個人兩男一女,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將那女子掩護在中間。
林孝玨此時的小臉異常紅潤,她笑著,笑容不是那種僵硬,而是生動活潑的笑,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看著二人。
風少羽一趴下來就道:“你怎麽來了?”怒氣衝衝的責問。
林孝玨目光有些迷離,抬頭指著前方敵軍陣營道:“我滅了他老婆孩子,他一定不會放過我,我準備來整死他。”聲音沒什麽變化但是說話卻很流利,口中呼出的氣還有些特別。
是吃了什麽嗎?
風少羽和蘭君垣同時一愣,之後交換一下眼色,確定了,果真是她殺的人。
風少羽剛要說話,蘭君垣將她的腦袋拍過來。
“喂,”
“叫我周小姐。”林孝玨不解的看著她。
蘭君垣小聲道:“王仕鵬冷血無情,讓他知道人是你殺的會後患無窮,你想想都誰知道這件事是你做的?”
話裡話外竟有清理看見之人,滅口之意。
林孝玨一翻白眼,不屑道:“那麽多將士都看見了,我哪知道,再說,老娘才不怕呢。”
蘭君垣同時看看風少羽,風少羽也在看著他,這丫頭是不是給自己灌藥了啊。
二人正用眼神交流之際,突然,林孝玨就要站起來,風少羽手疾眼快將她腦袋按下去。
“這是戰場,前面有敵人。你找死啊?”
在她到來之前,不管是敵軍還是義軍都發現了那個紅點的存在,敵軍那邊都拿她當靶子呢,是風少羽掩護著她跑過來的。
人家出力了,語氣自然很不滿意。
這時王仕鵬那邊火力更加猛了,頃刻間就有十個義軍倒地。
因為仇恨的意志,那邊已經銳不可當了。
蘭君垣和風少羽一人搭一隻手在林孝玨肩頭。生生把林孝玨按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步。然後兩個人隔著黑亮的長發商量,完全沒發現按著的那個人莫名老實了。
蘭君垣蹙眉道:“如此下去,我軍將傷亡慘重。”
風少羽罵道:“一定是方景奎那老不死的乾的好事。待打完仗我就宰了他。”
可這個時候,宰了他也於事無補,蘭君垣沉思著,風少羽想了想道:“我率五百將士去衝鋒如何。”
蘭君垣搖頭:“不可。太危險。”
現在敵人風頭正盛呢,如果風少羽不是成國公的世子或許還可以擔當這件事。
風少羽知道哥是要保護他。發泄的捶著手邊的沙袋:“哎!有時候這身份真熬人。”
林孝玨再不顧二人有多大力氣,掙扎著甩開風少羽的束縛,一抬頭,風少羽看見她一臉的灰。擋住了潮紅的小臉。
原來剛才他那一捶,沙子都撲進她嘴裡了。
兩個男子掩口而笑,風少羽道:“這生死關頭。你是來給我們解悶的。”
林孝玨晃晃頭罵道:“哪個傻逼按著老娘?”
蘭君垣和風少羽都傻了,小姐今日更加生猛。
林孝玨頭再次左轉。看見濃眉大眼的風少羽,突然眼睛一立:“你怎麽在這?”
風少羽心想,方才是誰掩護你過來的?果真吃錯藥了?
他問道:“那我在哪?”
林孝玨搖搖頭:“你應該在埋伏的路上,快去快去,晚了就截不住了。”
截誰啊?風少羽懵了,然而林孝玨還不解釋,就一個勁的用手推他,讓他讓出地方。風少羽無奈的看向蘭君垣。
蘭君垣別有深意的看向二人,倏然間他眼睛亮起來,道:“少羽,你按原計劃行事,帶著你的三千精兵,去城外。”
那三千精兵是原本打算談判過後,在土匪出城的路上伏擊土匪的。
風少羽大眼轉了轉,看了不同往常的林孝玨一眼,然後和大哥點點頭,就貓腰撤了。
他的缺位立即被林孝玨代替,林孝玨摸摸他扔下的火槍,捯飭捯飭,好像很懵懂的樣子。
蘭君垣遞給她一顆鉛彈:“沒上膛呢,你小心。”
林孝玨看著他直搖頭,道:“我跟你說,我曾經的武器比這破玩意小這麽多。”她筆畫出一手的距離:“可以轉輪,像給你調的弗朗明機一樣,可以六連發,比這破玩意好用多了。”
蘭君垣無奈的笑,好在他知道她的本事,這若是陌生人,還以為這女子是喝多了呢。
想到喝多了,他朝她身邊靠攏過去,鼻翼不動聲色動了動。
還沒聞出什麽,林孝玨一巴掌就拍在他的腦門上。
“別以為我長得好看你就可以佔我便宜。”
蘭君垣直愣愣的看著她,他哪有。
林孝玨和他短暫的對視一會,突然笑了,笑容在嘴角和眉梢擴大,露出整齊的小牙,她的笑容從沒如此隨意過。
對別人來說,笑,是最基礎不過的表情,可她卻總是笑的很冷,只有此時,不知是吃錯什麽的時候,她才能笑的最像她自己,天真無邪。
蘭君垣嘴角一勾,道:“你趕走少羽,就是為了瞅我笑?”
林孝玨嘿嘿兩聲:“如果是這樣,你願不願意啊?”
打情罵俏?
蘭君垣先是一愣,想到跟著他的將士,想到江西城的百姓,想到眼前的危機。兩軍對峙,短刀相見,他不應該有這樣放縱的行為吧,可心裡就是十分歡喜,攔都攔不住。
下一刻他十分暢快地道:“自然願意,就算是全軍覆沒又怎樣,反正咱倆能死在一塊。”
林孝玨聽完後目光卻變得探究起來,她盯著他看了很久,好像要看到他的心裡。蘭君垣就大方的讓她看,二人趴在掩護的沙袋之前,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不說話。
時間過了三吸間。
林孝玨驀然勾起嘴唇,道:“你跟他不同,你沒出息。”
誰?疑問升上蘭君垣心頭。他聽出她說那個“他”的時候。語氣好似帶著無奈,一定是她很重要的人。
他笑了笑:“如果你喜歡。”
林孝玨垂垂眼皮,搖搖頭再什麽都沒說。
這是王仕鵬的怒吼又傳來了:“交出殺我妻兒者。老子饒你不死。”
好猖狂,好像他能橫掃三軍。這話在有些人耳裡是不屑一顧的,但對於膽小的士兵來說,可以成為救命稻草。
林孝玨絕不允許這樣的情緒在她身後的軍營中生長。要盡快解決此事。
她將鉛彈上膛,動作流暢漂亮。比那些神機營將士的手法都要正規。
蘭君垣知道這場戰爭的重點要來了。
“你想怎麽做。”
林孝玨抬眼望向天空,下一刻側頭看他:“你就看著我。”
說著她的聲音徒然變大,異常豪氣:“王仕鵬,殺你妻兒的人是我。有本事你來殺老娘。”
兩方陣營的將士都聽見了。
戰事陷入短暫的靜寂。
王仕鵬目光梭巡前方陣營,銷煙擋住了視線,只能感覺到聲音來自蘭君垣的指揮部。還是個女子。
他側著耳朵,神情陷入瘋狂。吼道:“你是誰?有種的你出來。”
那似曾相識的聲音再次傳來:“我沒種。”
全陣發出隱忍的笑意。
王仕鵬氣急了,朝著聲音的方向開了一槍,道:“我與你不共戴天,若讓我知道你是誰,定要碎屍萬段你,你給我出來。”
林孝玨冷冷一笑:“曾經我就站在你的城下,我穿著耀眼的紅色的裙子,在你城下高歌,那時候你也沒殺死我,我曾經射你一箭,直穿你的肩胛骨,你負了傷,也沒見你傷我分毫。
現在說要將我碎屍萬段,你以為你是誰?你有那本事嗎?殺人是靠嘴的嗎?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罵的痛快,義軍這邊跟著起哄:“做夢……”
蘭君垣不得不承認,如果有一個女人這麽藐視他,他也會覺得無地自容,何況還是有殺妻殺子之恨的女人,全然沒有尊嚴。
王仕鵬臉色變得蒼白,道:“是你,你是風少羽的女人。”
“你媽蛋。”對面的聲音突然暴躁起來:“我就他媽是我自己,什麽誰的女人?這仗你打不打,再給我定位誰的女人,姑奶奶打死你。”
怎麽一個風少羽,還急眼了呢?
土匪將士心道:“原來與風少羽無關。”
義軍將士心中得意:“傻了吧,小姐是蘭世子的女人。”
當然兩軍這時候更多的心思是看王仕鵬如何反應。
這位大當家的被這女子罵的尊嚴掃地,他抑製著隨時可能失控的情緒,對身邊將士道:“記得剛才對面有個紅點嗎?再看見全力射殺。”
大家就都明白了,本來他們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突圍,突不出去能為兄嫂報仇也是好的。
將士得令,齊聲開槍。
蘭君垣可以不用感覺就知道掃向自己這邊的彈雨更多了,他伏在那裡,突然手伸到林孝玨的肩膀上。
林孝玨側頭問道:“幹嘛?”
蘭君垣低著頭,一說話一嘴的土,他不太敢張嘴的道:“我怕你衝動,衝出去。”
林孝玨憋嘴笑:“我不衝,這戰事沒法結束。”
蘭君垣急了:“那也不能用你的性命做賭注啊。”
“不,是我們的性命。”林孝玨聲音突然溫柔下來,肩膀也順從的靠過來,蘭君垣身邊空曠的位置被一襲溫暖替代,心撲通撲通跳起來。
林孝玨將他僵硬的手從肩膀上拿下來,緊緊握在手裡。
蘭君垣看出來她有話要說,手也堅定的握了握。
林孝玨道:“一會我衝出去,看見紅色身影王仕鵬勢必要起身,他要親手報仇,你記得瞄準他。”
蘭君垣手有些顫抖:“如果我瞄不準呢?而且不光他一個人會瞄準你,不行,這樣太危險。”
林孝玨用力按著他的手:“不行也要行,只有這個法子了,想我不死的話,你就記住,槍法好一點。”
蘭君垣看出她的決絕,他突然很難過的搖頭:“你現在讓我想起來在軍營中,你和舅舅的交易,當時我信以為真,我想阻止你,但我沒資格,我攔不住你,可我真的不甘心,當時我就想,下次哪怕是得罪你,不尊重你,我也要按照我的想法,絕不會讓你再犯險,絕不。”
可他還是無法勉強她。
這世上有那麽一個人,在你想做選擇的時候,他有許多自己的想法,支持或無奈,如果你不討厭他的話,當你知道了他的想法,會覺得很幸福。
林孝玨看著身側這個劍眉星目的帥哥,驀然勾勾嘴角:“那我下次聽你的就是了。”
蘭君垣不甘心的苦笑一下:“所以這次還是得聽你的,好吧,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會獨活,你去吧。”
林孝玨淡淡一笑,道:“時刻準備著哦。”
“嗯!”蘭君垣很鄭重的答應他。
就在這時,林孝玨的胳膊突然一甩,一抹深紅飄向發灰的天空,下一刻火器聲四起,尤其以王仕鵬的呐喊聲為重。
“就是她……啊”
激情的復仇聲徒然降低了聲音,到最後好似一聲嗚咽的哀鳴。
“大哥,大哥……”
土匪陣營雜亂起來。
義軍陣營則是驚喜的追擊聲:“王仕鵬中彈了。”而且不是像他們蘭世子那麽彪悍的中彈,等了一會都沒聽到他的聲音。
說不定就陣亡了。
義軍趁亂反撲。
蘭君垣愣愣的看著自己的火器,再看向林孝玨面前被仍在地上、槍口還冒著煙的玩意兒,都傻了。
隨即他無奈的垂下頭,不知道說什麽好。
“披上。”最後他只能做著這種小事,把自己的外衫脫下來,給脫的就剩裡衣的她包上。
林孝玨攏了攏衣領,看著這個頭埋在胳膊間的男子淡淡的笑:“喂,你是不是覺得很慚愧?”她用手指戳著他的肩膀。
蘭君垣一扭身子,不說話。
林孝玨繼續戳他:“慚愧的想死嗎?”
蘭君垣倏然抬起頭:“你還活著我為什麽要死?”正好對上美人的眼睛。
林孝玨拖著下巴看著他,淡淡的道:“我都說了,只要他們看見紅色就會以為是我,我為什麽要衝呢?衣服脫了一扔,就完了。”
蘭君垣承認自己傻了,但他一直以為她是誠實的,不撒謊,關心則亂,就沒有注意,他臉有些難看,但還得承認她說的在理。
“我確實不希望你冒險。”
林孝玨看著這別扭的男人,又道:“我雖讓你時刻準備著,但這個計劃我都想了一上午了,你不是我,自然不知道什麽時候開槍是最好的,而且比不過我的槍法不丟人,很多人都比不過,你也不必害臊。”
“……”蘭君垣在意的是跟她的配合不默契,好似就不能心靈相通了,他臉色還是有點沉。
林孝玨無奈歎息一聲:“都說兩個人一起死最好,但我說,想著讓對方更好的活,才是關心呢。”
蘭君垣心中一動,終於嘴角努了努。
他道:“你說的好似不錯。”
林孝玨見他承認自己的話,笑了,愛一個人,真正要做的,是讓他好好活著,她不會選擇和任何關心她的人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