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煦看看馮澈、瞅瞅夢瑤,眼神中滿是不能置信。老二也就罷了,他原本就二,現在頂多變成了四——除了二還是二——陳煦想不到夢瑤也跟著犯這種糊塗。
金銀可以作為貨幣流通,可沒聽說過銅疙瘩能買東西的,甚至朝廷發行的銅錢,過度磨損後都不太好出手。
“相公,我…我說的不對嗎?”
夢瑤關注著陳煦的神色,見他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她突然又有些拿不準。
“鑄銅錢多麻煩?你們怎麽不印製銀票?”陳煦反問道。
“對呀。”馮澈神采飛揚的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一百兩、一千兩的銀票比比皆是,印一張紙可比鑄銅方便得多,“我怎麽就沒想到這個辦法呢?”
“老二,我真得對你刮目相看啊。”
“這怎麽說的?這好主意可是你想到的。”
馮澈難得謙虛,陳煦卻感覺有點熱,“老二,如果此事讓你負責,你打算印多少銀票?”
“如果瓦剌兵臨城下,我們需要多少錢才能把他們趕跑?”馮澈真心以為陳煦虛心請教,他想盡可能給他一個滿意的回答。
“這可說不好,不過有一點我能肯定,戰後五年甚至十年,全國的稅收補不上戰爭造成的財政虧空。”
馮澈卻沒想這麽多,他豪情萬丈的揮揮手,“需要多少銀子,我就印多少銀票。”
夢瑤隱隱覺得不對勁。她也說不上具體哪兒不對。聽陳煦說全國十年的稅收不足以支付一場大戰的耗損。她終於有點明白戶部金尚書為何摳門到那種程度了。
“人才,你真是人才。”
陳煦歎道,馮澈有些不確定的反問,“你這是真心誇我嗎?”
“我誇你不管用,你就等著百姓記住你的大恩大德吧,”吊足了馮澈的胃口,陳煦語鋒忽的急轉而下,“他們提到你估計都得咬牙切齒,你遺臭萬年是肯定的了。”
馮澈瞪大了眼睛,剛才還大恩大德呢。這眨眼間就遺臭萬年了?
何為遺臭萬年?馮澈知道的不多,他卻也記得幾百年前有一個叫秦檜的家夥,禍國殃民,做盡了壞事兒。他死後百姓甚至給他做了一副跪像,誰見了都得啐一口吐沫。馮澈想到這種可能,他忍不住激靈靈的打個寒顫,這簡直太可怕了。
“老三,為什麽不能印製銀票、製銅錢?這難道不是朝廷發行的?”
夢瑤亦眼巴巴的看著陳煦,有人賣就有人買,有交易就有銀錢的流通,她以前從未深究過這個問題。現在想來,這裡邊真的有好多學問呢。
夢瑤能意識到這點已不簡單,她絕對想不到幾百年後竟會衍生出一門**的學科——金融學。貨幣戰爭就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它所能掀起的驚濤駭浪甚至比軍隊更能控制一個國家的命脈。
涉及金融行業,絕非幾句話能講清楚,況且陳煦也僅隻皮毛。思考片刻,陳煦抓來四個茶杯放到跟前,他又拿出一張銀票放在距離茶杯不遠的地方。
“如果說這四個茶杯就是大燕所有的財富,”頓了一頓,陳煦又補充了一句,“我說的這財富不是錢,是全國臣民所創造的價值,比如農產品、比如手工製品。就像咱們的肥皂、折傘,都是財富。”
夢瑤最先理解,馮澈隨後亦點了點頭,簡單說來,財富就是勞動所得。
“這張銀票就是大燕流通的所有的銀錢。”說著。陳煦拿起毛筆在銀票與茶杯之間畫了一個等號,“我可以考慮他們是等價的。這張銀票就能買這四個杯子。”
“的確是這樣。”
聽到馮澈的話,陳煦微微一笑,他又從身上掏出一張銀票。
“這是按照你的說法印製的銀票。兩張銀票,四個杯子,這也就意味著一張銀票只能換兩個杯子。”
聽到這兒,夢瑤眼睛一亮。
“相公,原本一張銀票可以買四個杯子,現在多印了銀票,一張只能換兩個杯子。杯子沒有變,這只能說銀票不值錢了。”
“為什麽銀票不值錢了?”馮澈有些迷糊的反問道。
“因為你多印了銀票卻沒能製造相等數量的杯子。”
聽到夢瑤的話,陳煦笑著對馮澈道,“老二,我媳婦的智商絕對是一流的。”夢瑤被陳煦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她忍不住想相公才是真正的厲害呢。
馮澈認同的點點頭,他忽然又道,“那我的智商即便到不了一流,總也夠得上二流吧?”
“我看有點懸!”
馮澈:“……”
言歸正傳,陳煦繼續講述銀票與杯子的故事。
“如果你多印三張銀票,那就意味著同樣面額的銀票只能買一個杯子;如果你一股腦的多印製三千九百九十九張銀票,這也就意味著每一千張同樣面額的銀票才能買一個杯子。同樣的道理,如果朝廷國庫空虛就製銅錢、印銀票,人為的製造通貨膨脹,你能想象會造成什麽樣的局面嗎?
“什麽局面?”
“早晨你扛著一麻袋蘿卜換了一張銀票,等到晚上你就會發現,一麻袋銀票也換不了一個蘿卜。”
夢瑤“呀”了一聲,馮澈反問道,“那會有什麽後果?”
“銀票之所有能夠流通, 就是因為有朝廷做後盾,是朝廷賦予了銀票與金銀同等的價值。如果朝廷無節製的製錢,隨之而來的就是信譽的崩塌,信譽一旦崩塌,銀票就是一堆廢紙,買不了東西、兌不成金銀。”
“到那個時候,舉國臣民信任的只有真金白銀,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金銀儲備。你讓沒有金銀的那些人如何生存?民以食為天,吃不上飯,他們會死。為了生存,人都能易子而食,何況燒殺搶掠?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內有造反派揭竿而起,你能想象是怎樣一種慘劇?”
夢瑤臉色慘白,馮澈大汗淋漓,他真沒有意識到印製銀票竟能造成如此不可預估的後果。事態一旦發展到這一步,不要說皇帝不會饒他,他自己也不能夠原諒自己。
馮澈原本以為文有忠臣,武有猛將,國家即可長治久安,現在看來遠非這麽簡單,當權者稍有疏漏,朝廷甚至就會萬劫不複。想到這兒,他忍不住看了陳煦一眼,年方十七歲的兵部尚書,總攬軍政大權,地位僅次於皇帝,可誰有能知道這顯赫背後所付出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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