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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焉》第二百二十二章 舊夢
綠繡就跟軟了身子一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明亮的火光映襯地蕭瀝臉色蒼白,她伸出手在他眼前用力晃了晃。`樂`文`小說`

 毫無反應。

 “怎麽了?說話啊!”

 這回真有些急了,顧不得其他抓住他的手,溫暖的手掌此刻微涼。

 蕭瀝動了動手指,反手握住,只是綿軟無力,不過虛虛將她的纖手包裹在掌心。

 “你怎麽下來了?”

 他抬頭望了眼參天的百年梧桐,剛剛的位置於地面也有十數尺,他都沒看清她是怎麽爬下來的。

 顧妍回頭也觀望了眼,後知後覺地才感到雙腿酸軟,額角冒起層層冷汗,連手心都是一片濕膩。

 蕭瀝勾唇淡笑。

 感覺差不多了,這才撐著樹乾站起來,慢慢撫了撫脖頸處。

 剛剛看到闞娘子手上的戒指銀光一閃,繼而便覺皮膚沁涼,然後就被一瞬奪去了所有的力氣。

 以前療傷時若是講究,晏仲會讓他飲下麻沸散,這感覺,與喝了麻沸散別無二致,不過持續的時間很短。

 那個女人就是這樣子才逃脫的?

 東西藏在她的戒指裡,隨時伺機而動,悄無聲息。

 柳建文和紀可凡聞訊趕來的時候,現場已經收拾地差不多了,派出去追蹤的護衛一個個灰溜溜地回來,不用說也知道毫無成果。

 柳建文眯眼打量了一下蕭瀝這一身打扮,又看了看在旁背靠樹站著的小姑娘,揮揮手道:“沒事就別跟這兒杵著,蕭世子,移步前堂吧。”

 紀可凡留著收拾殘局。顧妍緩了緩,跟上柳建文拉住了他的袖子,柳建文便順勢低下頭,舅甥兩個低聲耳語。

 柳建文語重心長:“還是適當收斂些,你在這兒沒事,擱其他地可就沒那麽簡單了。”

 顧妍:“……舅舅,你想多了。”

 柳建文似沒聽到。“大晚上的出來瞎鬧什麽?這種陰暗潮濕的小角落。多得是蛇蟲鼠蟻,被咬一口疼你幾天。你也不是小孩子,這點還要我操心?”頓了頓。突然問道:“誒,你剛說我想多什麽了?”

 “……”舅舅,你欺負人!

 柳建文心情極好地到前院招待蕭瀝,這麽大晚上的突然“造訪”。還是以這種方式,若不是他心寬。想法沒那麽固執,這時候只怕笑不出來了。

 綠繡被涼水潑醒後茫然四顧,睜眼看著周遭不明所以,再見柳建文坐在上首。一副審犯人的模樣,心裡突地便跳了一下。

 “小姐?”她見到顧妍,求救似的低喚了聲。

 顧妍盯著她看了許久。“你知不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

 綠繡驀地睜眼,“奴。奴婢不是一直在小姐的房裡值夜嗎?”說到這裡不由打量了一下自己,全身被水淋濕,掌心蹭破皮微微沁著血絲,身上還沾了幾片枯葉,她更加不解,“奴婢這是怎麽了?”

 顧妍隻好跟她將期間發生的事,綠繡全然沒有印象。

 行為不受控制,事後全不記得?

 柳建文眯眼想了想,照著顧妍的描述,症狀確實很像夢遊。

 不過鑒於有那位闞姓娘子從中作梗,也沒看起來這麽簡單。

 蕭瀝想起剛剛綠繡出現在小樹林裡時闞娘子的那句驚呼,似乎對於綠繡的到來,闞娘子十分驚訝。

 怎麽是你?

 那本來應該是誰?

 闞娘子原先是準備對誰下手的?

 是顧妍?

 蕭瀝側頭看過去,靈光一閃記起的,是闞娘子離開前深深看向顧妍的那一眼。

 他可以肯定,白日裡來送點心的那個仆婦,就是經過簡單喬裝打扮的闞娘子。從那時候就已經開始預謀了……那些點心顧妍最終沒有吃,那是進了誰的口?

 蕭瀝低聲問了顧妍,顧妍這才想起,白日裡她就是讓綠繡是處理了那些東西的。

 “你偷偷吃了?”顧妍驚愕。

 這並不稀奇。

 主子用的膳食比下人好上數倍不止,賞給下人食用的比比皆是,就算不說,也都成了約定俗成。

 顧妍知道這個,所以在交給綠繡的時候還千萬叮囑了不要留,全部扔掉。

 綠繡低垂下頭說:“奴婢看小姐一口都沒動過,扔了實在可惜,那股甜香惑人,奴婢就稍稍嘗了一口,一時就……就忍不住了。”

 顧妍無奈扶額。

 就這麽著了人家的道!

 柳建文皺緊眉,“她要做什麽,阿妍能有什麽是她要的?”

 柳府的戒備雖然不算森嚴,倒也不是輕輕松松能夠混進去的,她這麽視府內巡邏護衛於無物,就只是為了顧妍?

 顧妍驀地想起今日嗅到的那股特殊香氣。

 阿齊那身上同樣攜帶了這種氣味,她晨昏焚香做早晚課,日積月累,沁入骨髓,早已揮之不去。這大約也是巫族的一味傳承。

 顧妍緩緩撫過腕子上的紫闕鐲。

 紫闕分陰陽,相依而生於地下,千年成玉石之形,再過千年,玉髓成精,還能食用。

 阿齊那說她手上的這隻,是明文記載流傳最為久遠的,一直被奉為聖物,為王室代代相傳。每每祭祀祝禱,都需由紫闕的主人完成最後步驟。

 阿齊那之所以對她尊敬有加,除卻外祖母是女真的公主外,恐怕也是因為這隻紫闕鐲認了主。

 它的神奇,顧妍已經見識過了。

 為太皇太后續命,讓她手上的傷口快速愈合,也讓阿齊那對它敬若神明。

 闞娘子既和阿齊那同宗,也是為了這個吧?

 從方武帝因為她生得像完顏小公主而給她戴上這隻鐲子起,就注定了日後這些麻煩會接踵而來。

 聖物又如何,傳承又怎樣,乾她何事!

 她又不姓完顏,她又不是女真人!

 這隻該死的鐲子,摘不下來也罷,還盡給她出難題。

 顧妍心中鬱鬱,也沒聽清舅舅都說了什麽,隻最後聽他問道:“……阿妍,你覺得呢?”

 她驀的抬頭,雙眼茫然,如夢初醒。

 柳建文無奈笑道:“我說讓你先回王府去,柳宅需要找個機會清掃一下,王府的侍衛管理比我這兒森嚴多了,不至於不乾不淨的人混進來。而且婼兒就快出嫁,你們姐妹倆應該趁機會好好相處。”

 最主要的是,顧妍現在的狀態比先前好了許多,總不至於次次都想歪鑽進了死胡同裡去。

 就算舅舅不說,顧妍也是這麽想的,“那我讓衛媽媽收拾東西,明早就回去。”又看了看綠繡,她不知道今後這樣的狀況是不是還會再發生,思忖了一會兒道:“綠繡先留在舅舅這兒。”

 綠繡羞愧地低下頭,但她也心知是自己貪嘴給顧妍帶去了麻煩,不好強求。

 等各自散去,紀可凡送蕭瀝出門,顧妍則自己提著燈籠回了自己院子。

 沒多久便要到中秋了,一路掛起的紅燈籠十分有喜慶的意味,光線從明到暗,再由暗轉明,她轉了個彎,忽的伸手用力往牆上一磕。

 鏗鏘脆響,震得她手腕生疼,酥麻地抬不起來。然而腕上那隻鐲子,堅若磐石,紋絲不動。

 不由疼得低低抽了幾口氣。

 “你幹什麽呢?”責備的聲音從身後傳出來,她被拉到燈籠下仔細打量。

 手背微紅,腕上留了一道紅印子。

 顧妍發愣好一會兒才問:“你不是走了嗎?”

 環顧四周,僻靜的回廊空無一人。

 他從哪兒冒出來的?

 “走了,又回來了,我看你回去了再走。”他淡淡說,給她揉捏著酸麻的手臂。

 天色昏暗,月明星稀。紅彤彤的燭火照亮他半張臉,光芒微暖,眉心緊蹙。

 顧妍一時忘了收回手。

 睫毛掩住眸底微光,風聲簌簌,葉落無聲,只能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蕭瀝。”

 她心有所動,不由自主出聲喚了句。

 舌頭頂著上顎發出的兩個字,上下嘴皮子都沒有碰到一塊兒。

 蕭瀝轉眸定定瞧著她。

 莫名其妙地,顧妍腦子裡晃過許多畫面。

 十裡長亭處煢煢孑立的玄衣少年。

 棋室對弈鏖戰正酣的淡漠男子。

 梨花紛飛中單槍匹馬的末路英雄……

 不知為何心底突地泛酸,有很多話想說、想問。

 支離破碎的片段,卻完全組裝不到一塊兒。

 “沒什麽。”

 小心翼翼保存好心底的那份悸動和艱澀,她搖搖頭,慢慢抽回手背到身後,“我自己回去就行了,這麽晚了,你快走吧。”

 步伐凌亂,逃也似的離開。

 心裡一瞬的抽疼和發冷讓人很想落淚,她也不知道再待下去會發生什麽。

 蕭瀝眉心緩緩擰成一股,攥了攥手心,好像是要竭力留住上頭的余溫。

 這一晚根本沒有睡好。

 翻來覆去在錦被中輾轉幾回,眼睜睜瞧著槅扇外的天色漸漸變亮。

 她想起很久之前做過的一場夢。

 從方武帝時太子東宮的賞花宴上回來,印象最深刻的不是梨園美景,也不是而今成定帝表演的那一出傀儡戲,而是在馬車上時,做過的那個似是而非的夢。

 身著玄色鎧甲的男子騎了匹高頭大馬,獨自應對著周遭數以百計的騎兵。

 那些人被他逼得節節敗退,而他身上也早已插上幾根長槍。

 亮堂堂的大刀揮下,他毫無抵抗,從容赴死。

 一顆漂亮的人頭滾落在滿地梨花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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