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也根本不勉強內宮衛隊,因為皇帝的欽官(皇帝派往軍營和各個衙署的代理使節,傳達旨意和在外分發俸祿的)已經站在了典廄長的旁邊,身邊有兩份袋子,一個裝著嶄新的錢幣,一個裝著層層疊好的絲綢料子,這是專門為瓦蘭吉亞衛隊來發餉的,哪怕是山高水遠,這點阿萊克修斯也從未忘記。
待到喚到高文的名字時,他拾級而上,在滿面堆笑的欽官前喊了句“陛下萬歲”,接著就領到了足額的金幣,和一卷絲綢料子。
接著在校場上,於其他眾士兵豔羨嫉妒的眼神裡,衛隊武士們直接將絢麗的絲綢料子展開,像披風般得意掛在身上,互相評點著對方的所得成色如何。所以這個舉動,恰好給典廄長的行為起到了引導作用,當即就有許多士兵踴躍在授田的文書表冊上摁了手印,心想這三兩年沒有在戰場上死掉,既然萬幸活下來,總得給後代留下一點饋贈,總不能還不如這群金發紅發的蠻子。
很快,高文昔日所在的村莊,慢慢也升起了新的炊煙,不光一點,在整個喬治收復的小亞細亞地區領土上,農民們又陸續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開始緊急種植耕作救急用的糧食蔬果,土地也迅速分割授予完畢,軍事田產和農民的自耕地交錯雜處,倒也十分和諧自然,生氣再度星星點點,成燎原之勢,大部分田產都被承租給了當地幸存或流浪來的農民,這也是某種應急的方法。
軍心很快穩定下來,高文可以在操練閑暇的時刻,繼續坐在被砍伐倒的樹木上,看著開始微微落雪的原野,和農夫們在其上忙忙碌碌的身影,有時候孩子還笑著來摸他棕色的胡子,撥弄著他奇怪的劍鍔,送來難喝但很溫暖的菜湯。
“無鞘劍的瓦良格大蠻子”,這是附近農村普通人給他起的外號,和當初他來到那個村莊,是一模一樣。
“迷人的高大棕熊”,這似乎是村莊裡的姑娘私下流傳的。
而軍營裡,許多衛隊同袍就直接喊他“高文.盧塞爾”,用這個傭兵英雄和屠夫來稱呼,簡直把他本來的名字給忘卻掉了。
君士坦丁堡的第一軍門前的原野和田地前,冒著落雪,一個舉著龍旗的騎兵,龍頭後拖帶的風袋長長的,呼呼作響,迅速地衝到了軍門前,塔樓上的戍衛士兵舉起旗幟,並探下頭來,喊聲在靜寂的冬季回響著,
“皇帝是從軍門進來,還是要從金門進來?”
那騎兵仰著頭,帶著護鼻的頭盔下,雪融化後混著熱騰騰的汗水,壓抑不住興奮的語氣,“陛下、陛下在裡拉山下獲得了最最輝煌偉大的勝利,佩徹涅格入侵的蠻族全部被殲滅,天佑羅馬,我們贏了——陛下會在金門押解著無數的俘虜,堂然在大皇宮舉辦獻俘祭禮!”一口氣說完後,那騎兵直接低著身子,混雜著激動和傷寒,不住地大聲咳嗽起來,一聲接著一聲,撕心裂肺,但很快就被漸漸響起的喇叭和鼓聲給壓過去了。
歡呼的熱浪,超過狄奧多西城牆,一波一波接著力,在入夜後就來到了君士坦丁城牆,“陛下大捷凱旋了!”
報信的欽官,在積雪的梅斯大道上,幾乎是跌跌爬爬的,來到了聖智大教堂門前,金碧輝煌的大廳內,身著華美服裝的宮廷貴婦們,還有大牧首及眾多的教長們,正在那裡焦急地等候著。
安娜靠在母親艾琳皇后的前,眼珠不斷地動著,看著那個套著金色籠頭的,蒙著眼的駿馬的蹄子,正在遊走到哪裡——根據迦勒底佔卜師的要求,每次都會使用這套,假如這批駿馬能踩到地板上的一個鑲嵌石,即當初大教堂的墊腳石上,那就代表著前線戰事必然凱旋,反之則代表著艱苦和不利——沒辦法,這種堂而皇之的迷信出現在侍奉主的殿堂裡,足見拜佔庭羅馬對古老習俗的依賴程度之深。
其實,安娜早就看到了,因為她是第一個偷著從大教堂耳朵側門溜進來的觀客,所以得以看到幾個教堂的雜役,事先就在那塊可以活動的墊腳石下,塞入了馬最喜歡的苜蓿和燕麥,“哎呀呀,果然在親眼見到前動筆是愚不可及的事情,這真是安娜的至理名言。”
但是蹊蹺的是,今天的這駿馬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老是轉著圈子打著噴嚏嘶鳴,絲毫不配合,不對石塊下的東西感興趣,急得周圍的人團團轉,連安娜也有一絲擔憂,她抓住了母親冰冷的手,看著那邊的瑪蓮娜副皇太后,和自己的弟弟,以及與自己業已訂婚的君士坦丁.奧古斯都,心中也不由得浮起了擔憂:難道父親北征真的會不利?
迷信這種東西,當局者迷了,就對什麽都信了,心理暗示在作祟。
就在安娜看看馬蹄,又看看那塊基石時,那位渾身落著雪花的傳令官,跑了進來,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因為激動和疲累,幾乎都說不出話來,而所有人也昂著脖子,萬分緊張,在原地僵著,安娜甚至都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最終,那人說了句,“就差一天,佩徹涅格人永遠錯過了看到十二月的機會。”
馬斯達斯大牧首率先跪拜在祭台前,仰望著整個穹頂上燦爛的壁畫,高聲感謝主對世俗陛下的庇佑,接著艾琳皇后等人也都虔誠地隨著大牧首拜下,而年輕的侍從們則按捺不住了,他們互相對望著,不斷把劍拔出鞘又合上,齊齊發出了激越的聲響來表達狂喜。
“父親啊,在今天整個野蠻的民族,都在同一天被消滅了。”安娜閉上了眼睛,抬起了小小秀美的下頷,穹頂的金光依舊投射在她的心靈當中,“羅馬的榮耀,就要在父親的手中重振了,我會永遠支持你的,最愛的父親。”
接下來,整個君士坦丁堡沸騰了,鍾聲在各個角落裡響起,教士、市民、商賈、婦人們自動組成了龐大的隊伍,高舉著聖母聖子、各個聖使徒的畫像,人手舉著蠟燭,冒著風雪,唱著讚歌,宛如一條巨大的火龍,順著整個君士坦丁城牆歡慶遊行,來預備迎接阿萊克修斯皇帝的金門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