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張櫻仙想問,但這句話沒問得出口,劇烈的疼痛感,以及被馬千九出手暗算的那種驚愕感,使得她一句話都沒說得出來,甚至沒有慘叫。她只是捂著腹部,緩緩地坐倒了下去,鮮血從指縫裡滲出,很快就染濕了她小腹處的衣衫,粘粘的十分難受…… “你身為咱們馬家的二小奶奶,卻被一個賊搶來做了壓寨夫人,咱們馬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二少爺叫我來親眼確認你死!”馬千九認真地道:“可是官兵打了敗仗,你沒有死在楊洪手裡,只能死在老奴的手裡了……老奴在馬家出生,在馬家長大,為了維護馬家的聲譽,什麽也做得出來……”
張櫻仙的嘴角飛快地閃過一抹苦笑,她本來想解釋的,朱八沒碰我!真的沒碰我!可是……人家沒給她解釋的機會,而且她終於懂了,就算解釋也沒用,誰會相信一個女人落入賊寇的手裡,卻還沒有被玷汙?她只是好不甘心……辛苦地保護著自己,夜夜擔心著草簾被揭開,究竟是為了什麽?
她甚至連馬千九轉身跑掉也沒注意到,腦子裡紛亂如麻,隻感到滾燙如火的鮮血從傷口流出,流到手上……變得像冰一樣冷!活下去的理由似乎已經沒有了……不如,就這樣死在這裡,也許更加幸福?
就在這時候,秋葉從山道上飛快地跑了過來,隔得尚遠,她就借著月光看到了坐倒在樹邊的張櫻仙,三步並作兩步跑近過來,看到她半身浴血,秋葉嚇了一大跳:“小姐……你怎麽了……”
張櫻仙不答,只是眼神渙散地掃了秋葉一眼。
主仆兩人畢竟相交多年,這一眼看過來,雖然沒說什麽話,但秋葉已經大致上明白發生了什麽,她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張櫻仙的面前,抱住她的肩背,大哭道:“苦命的小姐……”
一個女人哭,一個女人發楞,生命之火正在緩緩熄滅之中,突然,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一個粗豪的聲音:“誰在那裡鬼哭?”
原來是王二的聲音,白天打仗的時候,王二一個人跑得太快,結果和後面的部隊脫節,差點影響了戰局,他被朱元璋罰在山頂的練兵場上站樁。王二雖然經常衝動易怒,但是個認打認罰的好漢,被罰站樁之後二話沒說,就一直在山頂上站著了。
但是王二也很愛面子,站在練兵場中間被人看罰站,多不好意思?他就向後山位置移了老遠,故意站在了遠離眾人視線的歪角位置,這位置距離下山的小道比較近,秋葉一哭,頓時就驚動了王二。
“大半夜的鬼哭狼嚎,嚇人不嚇人?”王二一邊念叨著,一邊走了過來。其實他還是一個熱心打抱不平的好漢,當初朱元璋初到貴境,餓得走不動路,王二就主動找上去,把自己的肉分給朱元璋吃,從這些地方可見,這個人很愛管閑事,聽到有女人痛哭,他這種性子的人哪裡按捺得住?
王二走過來一看,頓時唬了一跳,只見張櫻仙臉色蒼白,半身浴血倒在地上,秋葉抱著她嚎啕大哭,這情景也有夠怪異的,急問道:“發生了什麽事?大嫂怎麽了?”
秋葉指了指山路:“馬千九……他刺傷了小姐,然後跑了。”
王二不傻,再加上他也是馬家大院裡出來的,對這幾個人的關系十分清楚,一聽這話,也明白了個五六成,一時之間,怒發刷地一下衝了起來:“賊子安敢?我追上去,把馬千九這混蛋抓回來挫骨揚灰,你別哭了,再哭下去大嫂就不行了,趕緊背她回去,找人救她,現在醫治也許還來得及。
” 說完之後,王二撒腿就向山道上跑,一溜兒就追了下去。雖然他不知道馬千九向哪個方向跑的,但是王二也有不少在山裡打獵的經驗,要追蹤一個外行人,不會是太困難的事情。
一語驚醒了夢中人,秋葉被王二一吼,才想起了要把小姐送去醫治,再哭幾聲,只怕張櫻仙真的要去見閻王爺了。她趕緊矮下身,將張櫻仙背了起來。好在秋葉並不是嬌生慣養的小姑娘,而是一個勤勞的小丫鬟,平時做的雜事不少,身體鍛煉得還行,所以背個人也能走得動,她背著張櫻仙就向著朱元璋的山洞裡狂奔了回去。
朱元璋剛剛躺下休息,就見到秋葉背著張櫻仙,神色惶急地衝了進來:“朱八哥,救救小姐吧……快找大夫……”
一向比朱元璋更加節檢的秋葉主動點亮了屋子裡的油燈,昏黃的燈光映照出張櫻仙慘白的臉龐,仿佛一張寫滿了心碎二字的宣紙。
朱元璋只看了一眼,就了然於胸:“馬千九乾的?”
“嗯嗯!”秋葉拚命點頭。
“唉!”朱元璋深深地歎了口氣,像那種“看吧,我就說過馬千九是來殺你的”這種廢話,他沒有說,說這種話只能一方面用來炫耀自己有先見之明,第二方面就是惹人厭,對於已經發生了的事,卻不會有任何幫助。
他也沒有那種不肯救人的心理,雖然張櫻仙想逃才受的傷,但她想逃是很正常的,不想逃才是怪事,朱元璋根本不存在要不要原諒她的想法。
他深深地皺起了眉頭道:“我統計過山寨裡的人員,咱們寨子裡沒有大夫!”
“沒大夫?”秋葉吃了一驚。
“嗯!”朱元璋點了點頭道:“跟著咱們來造反的,都是窮人,活不下去的窮人,哪有大夫窮得活不下去的道理?”
秋葉聽了這話,頓時噎住了。沒錯,凡是上了這座山來造反的人,哪個不是沒飯吃了活不下去才來的?但是大夫這種職業,不論走到哪裡都餓不死,怎麽可能跟著上山來?她嚇得連眼淚都忘了流,一下子呆住了:“那小姐怎麽辦?”
“只有讓我來死馬當活馬醫了!”
“啊?”秋葉又吃了一驚:“朱八哥,您還會治傷?”
“嗯,若是治病,我不太會,但若是治傷,我倒是略知一二。”朱元璋隨口答了一句,在上輩子開創霸業的漫漫征途中,他曾經歷過無數刀鋒與戰火的洗禮,曾經從戰友或者敵人的屍山血海中走過,見到過無數人受傷治愈的過程,雖然他不是大夫,但是對於大夫治療刀傷入腹的手段,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中國有句古話,久病成醫,大致上意思也差不了太多。
“先讓我看看傷口吧。”朱元璋讓秋葉把張櫻仙平放在他的床上,然後伸手去扯張櫻仙的衣服,想把衣服翻開,看看裡面的傷口是什麽樣子。
不過好玩的事情發生了,張櫻仙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伸出了一隻手,緊緊地拽著自己的衣服,不讓他掀開。她的身體由於失血,其實已經軟癱了,但就算如此,她仍然把全身所有的力氣留給了自己的右手,這一隻手就拽在衣角上,手背因為用力,使得青筋凸起,在潔白的肌膚襯托下,顯得分外的妖異。
“男……女授……受……不清……”張櫻仙艱難地道:“不要……你看傷……”
“瞎扯蛋!”朱元璋毫無憐香惜玉之情,伸手一揮,拍打在她的手臂上,把她最後的這點力氣給打散了:“生死事大,為了求生,脫掉拖遝的長裙,裸露著半個身子,手提雙刀殺入千軍萬馬的女人我也見過,哪有你這麽麻煩的?”
他用雙手抓住了張櫻仙傷口旁邊的衣服,這裡的衣服已經完全被鮮血浸透了,由於耽擱了一小會兒時間,有些血跡已經幹了,沉沉又粘粘的,朱元璋雙手一分,哢嚓一聲裂帛之聲,張櫻仙的衣服從腹部到胸口,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
張櫻仙掙扎無效, 隻好痛苦地閉上了眼,她剛才受了重傷都沒哭,現在衣服被撕破,眼角卻流出了兩道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龐滑下。
只見她的腹部偏上一點點位置,破了一個洞,鮮血還在不停地向外流,破洞旁邊的肌膚雪白晶瑩如玉,畢竟她以前是縣令家的小姐,不用臉朝黃土背朝天的乾活,所以這皮膚真的比普通女人好了幾倍不止。
朱元璋才沒心情看她的皮膚呢,他對自己喜歡的女人怎麽看都漂亮,例如馬大腳那樣的大腳姑娘,他會覺得極美。但對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就算國色天香,他也覺得有如骷髏。
他的眼光落在傷口上,並沒有仔細地去看,經驗就告訴他,這一刀扎得不算深,不論是出血量,還是傷口的形狀,都不是正正經經的凶器造成的,因為這年頭的兵器,大多數帶著倒勾,鋸齒一類要人命的玩意兒,但是張櫻仙腹上這一刀,卻並沒有出現傷口大面積撕壞的情況,證明對方的凶器並不專業。
“看這傷口的樣子,像是剪刀捅的?”朱元璋皺起眉頭問了一句。
“你怎麽知道?”秋葉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看一眼傷口就能看出來是什麽刀捅的,這也太神了。
上輩子朱元璋見識過的刀傷,何止千千萬萬,這點本事算個啥?他沒理會秋葉,只是沉聲道:“夏枯草放在口中嚼爛,然後敷在傷處即可治外傷,使其止血結痂。內傷嘛……刀傷半指深,淤血腹中……我想想……嗯……大麻仁三升、蔥白十四枚,搗爛,加水九升煮成一升半,一次服完,血出即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