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懸念的戰鬥很快就結束了,山野間的吼叫聲,廝殺聲越來越低沉,到後來,很久才會有人叫一聲:“這裡……這裡有個官兵躲著……” 隨後是一群人齊聲叫道:“別放走了……逮住……”
“啊!”
很快,這樣的燥動就歸於平靜……
官兵徹底崩潰之後,開始向著亂草叢、山溝、樹林裡逃竄,有的在逃跑中被追上,殺掉,有的被生擒活捉,之後趕緊投降,還有的順利逃脫,數十天之後才衣衫襤褸地穿出黃龍山脈,回到朝廷治下的土地上。
王二帶兵前往失陷的三號分寨,打算將那個寨子重新奪回,並且將官兵堆放在三號分寨裡的一些物資也奪過來,苗美則率兵前往官兵留在三號分寨下面的營地,準備接收那個營地裡的物資。拚命三郎在盯著神機營窮追猛打。獅子狗帶人在山間到處尋找漏網的官兵,將他們一一擒獲或者殺死。至於許人傑,早已經帶著八百人追著杜文煥去了西邊……連影子都不見了。
這一次的戰鬥場面,比黃龍山寨以往遭遇過的任何一場戰鬥都要複雜。不論是官兵還是賊兵,都分成了好幾隻隊伍,同時在好幾個地方行軍或者作戰,不誇張的說,現在黃龍山脈已經不是一個戰場,而是一個戰區,同一時間有多場戰鬥同時在發生。
有些不熟悉古代戰爭的朋友,或者是遊戲玩多了的朋友以為,打仗就是兩堆頭上標著人數的士兵撞一撞,撞完了就算打完……這想法可就大錯特錯了,兩隻大軍團在複雜地形的地方作戰,打到後來往往就是東一隻部隊,西一隻部隊,你在回旋,我在前進,你在後退,我在鑽溝,你在上山,我在入林……
在有無線電的熱兵器時代還好點,每一軍隊都能通過無線電聯系。但這種冷兵器時代,哪一軍隊在哪裡,取得了什麽樣的戰果,做好了什麽樣的準備,則全靠斥候和傳令兵,甚至是從遠處觀看旗幟林立的情況來判斷,對於軍隊的總帥來說是非常巨大的考驗。稍一不小心,就會搞不清楚自己的某一隻部隊已經到了什麽地方,還擁有多強的戰力。
像這種複雜的大場面,也是賊兵將領的短板之一,賊兵往往就隻懂得聚在一起,哇呀呀呀一聲吼對著敵人衝過去,一旦形成這種複雜的局面,就會開始失探,部隊之間互相無法配合,十有九成都是賊兵敗給官兵收場。
但這一次的賊兵沒這麽好欺負,朱元璋坐鎮在主寨的大門前,一邊用自己的眼睛確認山谷間的旗幟,一邊聽取斥候的情報,在他的腦子裡,仿佛有一張電子成像的地圖,清楚地標明了每一隻軍隊現在所在的位置。
“報告朱八哥,王二大哥已經攻下三號分寨,將留守在那裡的官兵全部殲滅……現在正在重新控制三號分寨的情況。”一名斥候報道。
朱元璋嗯了一聲,腦中很快就重新標注了王二所在的位置……
“報告朱八哥,苗美大哥已順利攻佔官兵留下的營寨,發現裡面空無一人,物資扔得滿地都是,他正讓士兵們將這些物資集中起來,清點數目……”
朱元璋嗯了一聲,揮手道:“李初九,你帶幾個人去一下苗美那兒,把物資造冊統計好。”
“是!”李初九帶了十名護衛兵,匆匆下山去了。
“報告朱八哥,拚命三郎大哥已經將神機營乾掉了,繳獲大量火器,還活捉了神機營的指揮千戶!現在返回的路上。”
“哈!”朱元璋大喜,拍了拍大腿道:“乾得好!”
這可是最值得開心的一件事,
朱元璋心情愉快地坐在山門前,向下眺望,不一會兒,山道上就出現了一溜人馬,正是拚命三郎帶的部隊。拚命三郎走在最前面,手上還拿著一把鳥銃,正在左看右看,不停地擺弄著。 跟在拚命三郎後面的一群士兵大約百來人,人人都抱著一把鳥銃,翻來覆去地看,說笑聲從山道上清晰地傳了上來:“喂,哪個兄弟知道這玩意兒怎麽用?”
“不知道……”一群人全在搖頭。
“嘿……誰叫你們把神機營的銃兵全殺了,現在連個教咱們用鳥銃的人都沒有……”
“那千戶不是被拚命三郎大哥生擒了嗎?聽說叫什麽馬如龍來著……”
“那家夥……嘿,硬氣著呢,依我看,你殺了他也別想讓他教你怎麽玩這東西……”
“我看也沒什麽難的,塞火藥,再塞子彈,然後點火……就這麽簡單。”
“你放屁,小心火藥塞多了,變成一個大鞭炮,把你自己的胳膊炸掉……”
“媽的,大不了老子把這玩意兒當鐵棍用!”
“鐵棍?我告訴你,這一把鳥銃起碼值五十兩銀子,你要是拿來當鐵棍玩,小心兄弟們把你亂棍打出山去……”
“哄!”一群人都笑。
在這群哄笑的士兵後面,是一群汗流浹背地士兵,他們正用十數條繩索,拖著一個龐然大物向山上艱難地走著,那玩意兒正是神機營帶來的“千斤弗郎機炮”。前面說過,千斤弗郎機炮其實並沒有一千斤重,實際上重量在五百斤出頭一點,但就算是五百斤,也不怎麽好搬運,於是拚命三郎派了十幾名身高體壯的蠻兵,用手指粗的麻繩將弗郎機炮“五花大綁”,然後像纖夫拉船一樣,把這玩意硬拉上了山來。
這活兒真的挺累人的,拉炮的十幾個蠻兵全都累得不輕,上半身的衣衫都被汗水打濕了。不過他們也很快樂,走在最前面的一個還有心情嘲笑那群拿著鳥銃的:“喂,我說你們這群傻瓜,搶到把小鳥銃就了不起了?看爺爺拖的是啥!哈哈哈!”
“是啊!”另一個拉炮的兵也笑了起來:“爺爺們拉的這個叫炮,你們手上那玩意兒叫銃,光是名字就比你們氣勢了……咱這玩意兒開一炮,轟得你們哇哇叫……”
“就是,咱們搶回來這東西,就算拿來融鐵也是五百多斤呢……你們搶的小鳥銃算個球……”
一片歡聲,帶著調侃沒有惡意的爭吵,這是軍隊裡最常見的良性攀比,所以沒有哪個長官會去管這檔子事兒,任由他們打著嘴巴仗。
不一會兒這群人就爬到了山頂來,站到了朱元璋的面前。拚命三郎喜滋滋地道:“朱八哥,幸不辱命,我搶回來了一門弗郎機炮,一百二十一把鳥銃,哈哈哈!還逮住了神機官的千戶馬如龍。”
朱元璋微笑著點了點頭,鼓勵拚命三郎道:“做得好,這次你可立大功了。”
“本來我想把這馬如龍也一刀砍死的。”拚命三郎無奈地道:“但是兄弟們下手太狠,把神機營的銃兵全殺光了……我想了想,這搶來的鳥銃大炮誰都不會使!隻好把馬如龍的命留了下來,讓他把使用方法吐出來。呵呵!”
朱元璋眼光一轉,在拚命三郎身後的賊兵身上掃了過去,心中暗想:這些家夥下手當然狠了,丟三號分寨的時候他們肯定受了神機營不少的氣,一旦佔上風,哪有不狠的道理?罷了,這種事也很常見,沒必要說什麽。
拚命三郎招了招手,幾名賊兵架了一條漢子過來,這名漢子正是馬如龍,他本來穿著亮堂堂的文山甲,頭上戴著鐵盔,盔尖還插了羽毛,現在那身行頭已經被扒光了,身上隻穿著一層比較單薄的中衣,雙手被繩子捆著,反剪在背後。
見到朱元璋, 馬如龍立即“呸”了一聲道:“你就是賊首朱八?”
朱元璋沒答他,這時候如果回答一句:我就是朱八,那就成了被對方主導說話權,這可不是他喜歡的說話方式。
他直接就反問道:“你是神機營的指揮?”
馬如龍被他反問,隻覺得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面前這年輕人目光凝重,沉著大氣,舉手投足和眉目之間,都可見到一股堂堂正氣,這哪裡像個賊首?真像朝廷高官的氣度。這是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人物?
他氣機被奪,條件反射地回答道:“正是,我是神機營千戶馬如龍。”
朱元璋認真地道:“你可願意留下來教我的兄弟們使用火器?”
聽到這個問題,馬如龍的眼中閃過一抹得色,剛剛被奪壓的氣機恢復了一些,他的傲氣升起,大聲道:“當然不願!你們這群山村鄙夫,沒資格用火器這種新奇玩意兒,就算你們殺了本將,本將也不會教你們。”
“哈,我就隨便問一問,其實也不稀罕你教!”朱元璋從一個拿銃的賊兵手上拿過火銃,隨手又拿過奪來的火藥包和子彈包,雙手熟練地動了起來,刷刷刷,三下五除二地給一把鳥銃裝填好了彈藥,在火藥室裡插上了火繩,然後將裝填好彈藥的鳥銃遞給了旁邊一名賊兵:“雙手拿著,半蹲下,用肩頂住銃柄,槍口對著旁邊那顆樹……”
一邊說著,朱元璋一邊摸出火折子,隨手點燃了火繩。
看著他純熟自然的動作,馬如龍的臉瞬間變得通紅:“這……你……你居然會用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