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節帥府西廂,怒氣衝衝的吳天祥對跪在地上的兩個人喝斥不已。這兩個,正是他費盡心思送到吳念周身邊的自家人,由於在危急關頭只會埋著頭髮抖,在事過之後,吳念周命剛剛趕回雲霄的吳守田將這兩人給吳天祥送了回來,得知事情原委之後,吳天祥氣的恨不得當場活剮了這兩個膽小鬼。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吳天祥怒氣未消:“你們倆個把我這張老臉丟盡了~!生死關頭,竟然只顧自己逃命,你們知不知道,要是念周沒了,你們就算不被賊人殺了,逃到哪裡,那也是死路一條,只怕還會連累家人跟著受罪~!”
站在一旁的吳守田低聲勸道:“老太爺,您消消氣,大人這不是還念著您的面子,讓他們體面的回來了嘛……”
“唉……!”吳天祥狠狠的一跺腳:“他就是砍了這兩個不成器的東西,我也無話可說,可這一送回來呀……”吳天祥歎息著坐回椅子上,悠悠道:“只怕念周這孩子,再也信不過這自家人可靠的說法啦。有了這一次的救命之恩,恐怕連他也隨了那高文舉啊。”
吳守田道:“老太爺還請寬心,大人雖說將這二人打發了回來,卻也沒將小的趕回來。有小的在那邊盯著,老太爺就不必過於擔憂。”
吳天祥看著他點點頭:“現下也只有靠你啦。你記住,無論你用什麽方法,都要讓念周知道,緊要關頭,最靠得住的,還是咱們自家人。好了,這次還是累著你些,也不要歇息了,連夜趕回去吧。知道回去怎麽說嗎?”
吳守田忙答道:“小的明白~!”
“嗯~!”吳天祥點點頭,示意他可以走了。待吳守田退出去之後,吳天祥狠狠對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兩個人道:“你們倆下去歇著吧,明日早間,去管家那裡聽用。滾~!”
…………
帥府書房,范貽合上手中的信,張口問道:“這麽說,並沒有趕上對方接應的人馬?”
站在他對面的,正是高二虎和起來報信的高富。
高富答道:“回大人,范慶將軍趕到之後,得知對方的會合點就在三十裡外的五道口,馬不停蹄的趕了過去。當他們趕到之後,那裡已經空無一人了,隻留下了大隊人馬停留過的痕跡。想是對方已經知道此間事敗,匆忙逃走了。”
范貽點點頭:“已經確認對方的確是蜀中來人了嗎?”
高富道:“那些賊人雖然都很嘴硬,但據宋圓所說,事發當時,賊人中潛伏在秦家莊的李四已經將其中情由透露給了吳大人,此人曾在李順麾下做過大將軍。混亂中被高安用甩手刀傷了心脈,似乎在臨死前悟悔悟了,這才將自己一乾人的底子全揭開了。”
范貽點頭道:“是啊,得民心者得天下。李順當年號稱要為天下人‘均貧富’,可是打下成都之後,除了將有錢人的東西分給窮人之後,完全不顧民眾修養生息,一味的濫殺。直搞的天怒人怨。若非如此,以王繼恩之才,豈能攻下成都府?
當年,王繼恩打下成都府,說是李順已死於亂軍之中,想不到竟然被此人逃了出去。也是那王繼恩不知收斂,這五六年來,將蜀中稅賦加了又加。百姓們苦不堪言,又怎能不起反意啊。現如今,那李順又找準了時機,趁著夏州李繼遷已露反意,遼國虎視眈眈,荊湖諸州縣又處處動蕩,朝廷疲於應對之際,又要起事了。唉,這個王繼恩,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高富可不敢接這話茬,瞟了高二虎一眼,低頭不說話。
范貽歎息一聲就回過神來,笑道:“不必如此拘謹,你們倆人都是文舉身邊出來的,現如今二虎又跟了我,都是自己人。要是連在你們面前也說不上幾句心底話,真不知道這官還有什麽當頭啦。”
高富和二虎兩人忙回:“大人言重了!”
范貽擺擺手笑道:“呵呵,不提這些了,說說那飛龍堂的人是怎麽回事?”
高富回道:“這飛龍堂的人倒個頂個的是好漢,一共來了九人,一開始他們發難時,混亂中就折了一個,後來這八人退入秦府後意圖用詐降計刺殺孫大人,卻被少爺及時識破,又有秦家三位公子和范喜將軍的相助,很快就被擊敗了。當場死了兩個,其余六人不願投降,被少爺硬拿了下來。據吳大人說,李四死前透露,這些人是收了人家的錢要來刺殺孫大人的。只是,這些人被擒之後,依舊十分硬氣,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說出幕後主謀。”
范貽道:“這些江湖中人,本就是些亡命之徒,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又怎會輕易屈服?你們少爺有沒有辦法?”
高富道:“回大人,少爺說,他的那些手段,對這些人沒用,只會讓這些人更加看不起。”
范貽奇道:“難道說他就無計可施了嗎?呵呵,原來這世上也有他辦不成的事啊?這可真是奇了。”
高富道:“回大人,少爺說,不是沒辦法,而是這種辦法太過於離奇,只怕沒幾個人敢試罷了。再說,這殺官謀反的重犯,他實在不敢自作主張去處理。”
范貽兩眼一閃:“哦?你倒是說說,看看是什麽方法?”
高富將高文舉交待的話一五一十的講了一遍,然後默默的聽著范貽的反應。
“唔~”范貽撚著胡子沉思了一會道:“文舉果然敢想,只是如此一來,要擔的風險實在太大,萬一吃不準,恐怕到時候反受其累啊。”
高富道:“少爺也是這麽說的,所以他才不敢擅自作主。”
范貽想了想啞然失笑:“這個臭小子,心眼都耍到老夫頭上來了。回去告訴他,趁早把那一套鬼把戲收起來。哪頭輕哪頭重,老夫心裡有數!他想怎麽做就去怎麽做,出了什麽事,都有老夫替他把著。今後要再敢把這些小心眼耍到老夫面前來,就叫他把小慧給老夫送回來~!小鬼頭!……連自家人也算計?還真是有本事~!”
高富看了高二虎一眼,見他憋著笑,當下笑著回道:“大人息怒,少爺這也是怕萬一出了事,連累了大人。畢竟此事動靜太大,知道的人太多,一個不留神就弄的人盡皆知了。”
范貽點點頭:“嗯。行了,收起你那一套吧。上回見你的時候,覺得你挺老實的。怎麽幾個月的功夫,這嘴就趕上二虎了。看來你家少爺調教人最厲害的不是手上功夫,是嘴上功夫~!讓二虎帶你去歇著吧,明天一早再回去。回去告訴你家少爺,他答應老夫那四輪馬車要抓點緊,老夫還想酒宴那天神氣一下呢。他這一天到晚老不當回事,是不是怕老夫不給錢呐?”
高富不敢接話,隨著已經笑抽的高二虎匆匆退下了。
…………
郭晉寶皺著眉頭坐在桌前靜靜的看著棋盤,右手按著那隻“車”左思右想不敢動。
躺在靠椅上的秦敬臣眯著眼睛,鼻子裡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右手一下一下的在腿上打著拍子。突然睜開眼道:“認輸吧,你這車死定了,一個車都不舍得,小氣勁!有你想的這功夫,都能再來一盤啦。”
郭晉寶撓撓頭笑道:“嘿嘿,老爺子還真是厲害,看來這局又沒戲了。我認輸。”
秦敬臣笑道:“要說下那圍棋,老夫自認不是你的對手,可要是在這象棋上,老夫這幾十年,還沒服過誰。呵呵。”
郭晉寶道:“那是那是,您老武藝高強,又久走江湖,自然對這兩軍交戰之法頗有心得。晚輩一個書呆子,連那黑白兩色的棋子對弈都難得贏上一回,更不要說這種有如兩軍對陣的對局了。”
秦敬臣笑道:“好小子,你這是笑話老夫是個粗人啦?”
郭晉寶笑道:“晚輩不敢~!”
秦敬臣道:“我看這世上就沒有你不敢的事,老夫就有些想不明白,怎麽什麽樣的人,跟著文舉幾天,都能變的膽大包天呢?你說你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怎麽就敢那麽大搖大擺的去給那些要殺孫大人的賊子療傷呢?這萬一要是對方發起難來,拿你要挾文舉怎麽辦?”
郭晉寶想了想,搖搖頭:“不會的,晚輩只是個醫者,所謂醫者父母心。自然是有教無類的。再說少爺也說過了,這些人不會傷害晚輩的。”
郭敬臣想了想歎道:“想不明白呀,飛龍堂……也是老字號啦,九大高手齊出,竟然也沒討得了好去?還被活捉了六個回來。看來真是沒落嘍。”
郭晉寶小聲道:“老爺子,這飛龍堂很有名氣嗎?”
郭敬臣白眼一翻:“虧你還是泉州人,這泉州飛龍堂的名號都沒聽說過?”
郭晉寶一臉嚴肅的搖搖頭:“沒聽說過,濟世堂和念慈堂倒是聽說過。”
“你……!”郭敬臣大是鬱悶:“真是書呆子!堂和堂不一樣!濟世堂和念慈堂那是藥鋪~!這飛龍堂是什麽?那是八閩之地最大的武館,近兩百年的根基。那在三四十年前,說出來都能嚇死人。”
郭晉寶奇道:“這麽大的堂口,怎麽會沒落呢?”
郭敬臣歎道:“再大的堂口,沾上個‘官’字,敗起來,神仙都擋不住哇。想當年,這飛龍堂,走鏢護院,憑著一群好手過硬的武藝,在那亂世中闖下好大的名頭。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他們後來歸順了當時的閩國朝廷,替那閩國帝王做起皇宮護衛來了。
那閩王王知審死後,幾個兒子為了爭權奪利,互相征伐,連年廝殺,將好好的一片國土搞的處處狼籍。飛龍堂的弟子們也隨著各自跟隨的王子們自相殘殺,搞的互相反目成仇的不在少數。
這閩國大亂之際,眾王子你爭我大奪,只顧著將王位拿到手,全然沒注意,因自己兄弟窩裡鬥,已經搞的民不聊生,將士離心。沒多久,南唐中主以閩國諸王‘多行不義’為由,吊民伐命,一舉將閩國攻破,並入自己的版圖。而這期間,飛龍堂的高手們多半死於戰火之中。唉,你說,一個人,再好的江湖把式,在那兩軍之中,又能有什麽用?一個馬步還沒扎穩,如林的刀槍就滾過來了,再好的功夫,在那刀牆箭雨中,也是一樣的下場……
南唐滅了閩國之後,飛龍堂就不複昔日榮耀了,甚至因曾做過閩王護衛不得不銷聲匿跡,連堂口都藏了起來,不敢讓世人知曉。直到南唐歸宋之後,飛龍堂在這幾十年間才逐漸又冒了出來。但也只是接一些替人看家護院,走鏢押運之類的活路。沒成想,這次竟然連買凶殺人這等事下作的事也乾出來了。看來,這飛龍堂的確是翻身無望了。”
郭晉寶道:“老爺子你知道的典故真多,晚輩這一陣子跟著你,長了不少見識。”
秦敬臣歎息一聲:“我們秦家,祖上也曾做過官,可後來……算了,不提這個,老夫也是江湖中人,這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自然是知道一點的。總之,行走江湖,能不沾官府,盡量不要沾。要不然……你看看那幾個躺在裡面床上的家夥,現如今想死都難~!”
郭晉寶笑道:“老爺子也太危言聳聽了,要是不沾官府,您老和范大人他們又那麽交好?怎麽就不怕惹火燒身了?”
秦敬臣道:“這官府中的事,也分幾種,有的不能沾,有的就可以沾。像范大人,孫大人,吳大人這些為民作主的官,不妨多沾上一沾。這些人,就算自己他日出了事,那也斷然不會牽連別人的。只是到了那時候,正是我等江湖中人彰顯義氣的時候,卻也由不得他不牽連了……”
郭晉寶搖搖頭:“我都聽糊塗了,什麽沾得沾不得,牽連不牽連,由得由不得的。老爺子你不是江湖中人嗎?怎麽說話和老和尚似的,打什麽機鋒啊?”
秦敬臣哈哈一笑:“聽不明白就對了,簡單說一句,好官沾的,壞官沾不得~!明白了嗎?”
郭晉寶嘴一撇:“這還用你說?這不跟沒說一樣嘛?誰沒事沾壞官幹嘛?”
秦敬臣語重心長道:“只怕有時候,你認不出來啊……”
春桃匆匆而來,將手中的藥碗遞上:“秦老爺,該用藥了。”
秦敬臣回過神來,小聲應了一句,白眼翻了郭晉寶一下,端起藥來咕嘟嘟一氣灌下肚,將碗遞還給春桃,長出一口氣,很神氣再看一眼郭晉寶道:“嘿嘿,這回不讓你小子笑話了。”
春桃抿嘴一笑,將藥碗收拾起來,便欲離去。郭晉寶笑著說道:“春桃姐留步,有幾句話請教。”
春桃忙回道:“先生請說。”
郭晉寶壓低聲音,一副很小心的樣子道:“那七叔,真的也是飛龍堂的人?你跟他親近,想必知道底細,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一大早把少爺找來,談了這麽半天還沒談完?”
春桃點點頭:“嗯,前幾日七叔醒來之後,本來打算去拜謝少爺的,結果少爺和兩位大人出去了,等再回來的時候卻帶了一群受傷的人,忙前忙後的,因此也沒能見上。今天一早七叔無意間聽到奴婢說帶回來的是飛龍堂的人,便硬撐著要去看,奴婢扶他過去,七叔一見那幾個人的樣子,很是著急,和他們說了一陣話,硬讓奴婢去求少爺。少爺來了之後,兩人這都說了半天了,還沒說完呢。奴婢也不敢進去打攪。不過看七叔的樣子,他好像也是飛龍堂的人。”
秦敬臣輕輕的擺了擺頭:“這洪老七,老夫剛聽說他的時候,覺得此人是條漢子,雖說淪落得以乞討為生,卻也是個重情重義,識得大體的好漢。卻沒想到,他竟然是飛龍堂的人。看來是這飛龍堂裡還是有明白人的啊。”
郭晉寶聞言奇道:“他一個叫花子,有什麽值得老爺子如此敬重的?”
秦敬臣臉色一沉:“英雄不問出身,郭郭,你莫要以為叫花子就一定是下賤人。有時候,正是因為他是叫花子,才值得人敬重啊~!否則,以他那一身武藝,幹什麽不能混個好吃好喝?”
春桃本已打算離去,但聽兩人議論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就留心聽了幾句,這時也插口道:“是啊,郭先生,七叔人很好的, 那日,奴婢在破廟找到哥哥時,他也已經做了叫花子,還正生著病,七叔在外面討得在碗飯來,自己不舍得吃,拿回來給哥哥。當時哥哥很感激他,奴婢接哥哥回去的時候,要接七叔一起回去,可七叔說自己做慣了叫花子,不喜歡住家那種日子。無論如何也不去。後來……哥哥犯了渾,要賣奴婢,又是七叔碰到出手搭救了奴婢,這才被哥哥那幫狐朋狗友暗算受了傷。”
秦敬臣一指春桃:“聽聽,聽聽~!郭郭呐,需知這世上,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呐。看人臉色討來一碗飯,自己不值得吃要給病人吃。雖說這一碗飯不值錢,可對於那時候的他來說,那就是他的全副身家啊。能用自己全副身家去幫別人的人,不值得敬重麽?”
郭晉寶低頭道:“老爺子教訓的是,晉寶知錯了。”心下對老頭將自己呼做“郭郭”極是不滿,卻又無可奈何。
秦敬臣搖頭道:“這不怪你,世人眼中,叫花子本就低賤,看不起他們天經地義,不是什麽羞愧的事。你能老夫這幾句話裡聽出點意思來,說明你還比那些凡夫俗子還是要強上幾分的。”
“說的好~!”隨著一句大聲的誇讚,三人扭頭看去,卻是高文舉滿面春風的站在後面不遠處,也不知他是何時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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