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道三年臘月初八。雲霄樓。
一樓大廳中,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濟濟一堂,人人面前放著一碗由大米、小米、綠豆、豇豆、小豆、花生、大棗甚至還有些肉末熬成的香粥,可是大家似乎對如此美味並不十分感興趣,所有的人都無一例外的將眼神聚集在了中間那桌的一個老人身上。
那老頭眉飛色舞的侃侃而談:“……高紳士心平氣和的與那何大人說道:‘你放心吧,我從來都不記仇。’”
大夥聽到這裡均感義憤填膺,交頭接耳的議論了起來。一個年輕小夥子道:“高紳士也太好說話了吧,都被人家上門來鎖了,如今還一味謙讓,這豈是為人之道,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啊。你們當日在場的諸位,就不出面說句話?讓這幫外人騎到咱們頭上來拉屎拉尿?!可怎麽對得起高紳士平日裡對大夥的一番好心?”
與他同桌的一位年紀稍大的老人伸手就在他腦袋上抽了一下:“你個小兔崽子!大夥這兒正吃飯呢,你就說這些不乾不淨的話。你怎知大夥不願為高紳士出頭?高紳士做什麽還要你小子來指拔?!六叔那話還沒說完呢,要你小子插嘴!快喝你的粥,再插嘴小心大夥先收拾了你!”
小夥子被長者這麽一打罵,馬上蔫了下來,忙端起手上的臘八粥向大夥做了個請的姿勢,陪笑道:“小子粗魯,不懂事,大夥別見怪,喝粥喝粥~!”
那長者也笑道:“大夥別見怪,臭小子這一陣子一直在二龍山工地上,這是昨個剛回來,他還不知道高紳士那天的事,一時衝動,大夥別在意,馬六老哥,你接著說。大夥最愛聽這段了。臭小子好好學著點,別一天就知道動拳頭,你那拳頭再硬,那還能硬過咱們吳大人那頓板子去?”最後這句卻是訓斥那年輕人了。
被打斷了話頭的馬六叔微笑著看了看大家,慢條斯理的端起手中的粥來吸了一口。舒服的呼出一口長氣,接著道:“也不怪娃娃生氣,當時聽了高紳士這話,大夥沒有不生氣的,可是大夥對高紳士自己的意思,那還是很尊重的,故而大夥當時也都沒說話。就在那何老爺和他們那個孫班頭面色一松的時候,高紳士又說話了,他說呀,我平日不記仇,有仇的我當場就報了~!”
剛剛還有些不忿的小夥子聽到最後這一句,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大聲喝彩道:“這才是好漢說的話嘛……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家喝粥,大家喝粥……呀,媽呀,這粥都這半天了怎麽還這麽燙?!”最後這句卻是因為他自己覺得不好意思將碗裡的粥大口喝了一下,頓時燙了個措手不及。
這一下惹得轟堂大笑。笑聲中,那小夥子看大夥也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便又壯著膽子問道:“馬六叔,你老接著說,高紳士後來把那夥外縣來的家夥怎麽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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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陣歡笑聲透過兩層樓直傳到端坐在三樓的一個雅間裡,房間裡兩人人聽到樓下一陣陣笑聲也都滿面春風。這兩人,正是孫顯生和吳念周。
孫顯生搖搖頭笑道:“快半個月了,這事竟然還有人說,嘿嘿。文舉這小子,真是有一套。”
吳念周道:“要是隻傳傳倒也罷了,這事如今在坊間傳的,比當日情景只怕還要精彩上幾分呢。都被當成話本來說了。”
孫顯生道:“別說他們了,愚兄到現在也忘不了那日聽到登聞鼓之後那一陣動靜了。據那何文西向范大人所說,他當時也就是被你那幫衙役們那幾句號子驚醒的。爾祿爾俸,民脂民膏,小民易虐,上天難欺~!我大宋立國之初,太祖便將此十六字刻在二十五塊‘戒石銘’上分賜天下各府。可是真正能體會這幾句話,用心照著去做的,究竟有幾個呀?賢弟這雲霄縣立縣之初,便用此陣勢將太祖此意傳遍了全縣上下,可謂高明之至啊。”
吳念周點點頭道:“說起來,這裡頭也有文舉的功勞呢。這班衙役是他幫著帶出來的,那面鼓也是他幫著找人做的。小弟也只是起了個念頭,這細節步驟,全是他想出來的。之前也從未演練過,那日是第一次呢。呵呵,想不到,竟然弄出了那麽大的陣勢。也虧得那何文西自己上門來陪著咱們操練了。真難為他了。哈哈。”
孫顯生笑道:“可恨!可歎,可悲,可憐呐。本來范大人還在猶豫怎麽讓他們把這縣令讓出來,和和氣氣的換成朝廷的人呢。如此一來,倒省了大人的手了。一家夥把整個福州官場又掃了個精光。范大人這次,想不出名都難了。”
吳念周道:“不止呢,小弟聽說,幾日前,漳州府六縣縣令一起到范大人府上去遞了辭呈,願意將多年來搜刮百姓得來的財物一並交出,只求換個終老山林。呵呵,這一次,范大人可省了大心了。”
孫顯生笑道:“他們不主動認罪也沒別的出路了啊。按大宋律,凡貪贓枉法者,大多都要判脊杖五十,之後充軍或者流放的。我倒是覺得這充軍流放倒也沒什麽,要真的打脊杖,嘿嘿,他們可就真得想想,范大人會讓誰來行刑了。運氣不好,讓你雲霄這幫虎兒狼之徒來打,別說五十了,二十杖下來要還沒死就算是祖宗有德了。”
吳念周笑著擺擺手道:“可別這麽說,好像我雲霄縣衙是什麽龍潭虎穴似的。那日的情景完全是特殊情況,再說也怪那孫大年自己嘴硬。非要說自己當時是不知者不罪,那種情況最多只能判打他四十大板。你也知道,這幫衙役們早就恨的他牙癢癢了,何況他之前還搶過幾次水火棍打算給文舉個下馬威呢。這才讓那幫家夥動了真火。”
孫顯生閉著眼睛回味了一下當時的場景,搖搖頭道:“這幾個月來,我那縣衙打人板子也不在少數,可像那天那樣的,想都想不來啊。八板子,就要了命了。以前打板子都是兩人輪著打,那天那個,嘖嘖,四個人,四隻水火棍,齊起齊落,隻兩下,兩下呀。打板子打死人的事,以前也聽說過,可那種事都是在八十板以上才偶有發生,這八板下去就要人命的,我可是頭回見。”
吳念周道:“別提這個了,我想想都覺得慘得慌,這幫家夥下手也太黑了。我後來看長溪那幫差人們搬屍首走的時候,那孫大年中間那一段都軟了,好像沒有骨頭似的。你沒見把那宋山槐和那幾個混混嚇成什麽樣了嘛。堂下百姓也嚇的不輕。按說往日裡打了壞人,百姓們叫好的也不在少數,那日,我就聽到吸冷氣的噝聲了。現在一想起來,還渾身雞皮疙瘩呢。”
孫顯生笑了笑道:“我原來還打算讓高富替我練一練那些衙役呢,現在一想,算了,這要真練出來和你這幫人似的,一聽到鼓聲,吵著要讓我升堂,還不得把我折騰死啊?”
吳念周嘲笑道:“這點勁都頂不住,還怎麽做大事?”
孫顯生忙擺擺手:“別,別,做大事有你就行,我平平安安做一任縣令就夠了。我如今是想明白了,看著那幫費盡心思搜刮幾十年百姓的家夥如今這下場,嘿嘿,我如今改主意了。等這一任下來了,我就辭了官,和文舉做生意去。又能賺錢,又不用操心犯法。舒舒服服的做幾十年富家翁就得了。”
吳念周頓時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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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求島,打狗港。
一夥倭人正圍著篝火大呼小叫,將手裡的一隻酒袋傳來傳去互相輪流。
突然,一個稍顯稚嫩的小夥子指著海邊大聲喊道:“船!船!”
大家的頓時順著他的手勢向海邊望去,只見遠遠的水天相接之際,影影綽綽的冒出一片桅杆來,定睛細看,沒錯,的確是船。
看著那一小兩大三隻幾乎布滿了風帆的船越來越近,一夥人眼裡的目光由遠來的疑惑慢慢的變成了震驚,那三艘大的讓人害怕的大船,以一種讓人無法相信的速度向港口衝了過來。然後,在眾人的眼界能清晰看到船頭的旗幟時,漸漸停了下來,落了帆,似乎在拋錨。
“海市蜃樓!”一個稍微上了年紀的倭人摸了摸自己頭頂的雞冠似的頭髮道:“一定是海市蜃樓!”
另一人也點頭應道:“多麽讓人向往的船啊。一定是天上的仙人們乘坐的,凡間哪裡能打造出如此巨大的船啊?”
正當兩人深感英雄所見略同的時候,剛剛首先發現船隻的那名少年又指著漸行漸近的那艘小點的船道:“快看,青田將軍!是青田將軍~!”
眾人隨著他的喊聲仔細一瞧,那船頭站著一個衣著光鮮的雞冠頭男子,不正是月前出海的青田太郎將軍麽?大家被這一發現頓時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了。
待看到船頭的青田太郎揚起手臂向眾人揮舞的時候, 大家這才反應過來。一時之間,跑向港口迎接的,奔回老巢報告的,站在當場發呆的……雞飛狗跳,亂做一團。
跑到港口那簡陋木橋頂端興奮的揮舞著手臂,高聲喊著青田將軍名號的幾個人,突然發覺青田將軍那張熟悉的臉似乎有些不好看,還沒顧得上問呢。大船已經慢慢停在了碼頭邊上,扔下了梯板。
百余名身穿奇怪勁服、背上露出一個刀柄,手中拎著怪模樣短弓的壯漢迅速的跳下了船,從完全開不清楚狀況,愣在當場的幾人身邊匆匆而過,看也不看這幾人一眼。
看著手挽怪弓的漢子們是蜂擁而來,原本還在岸邊張望的幾個人突然意識到有些不妙,連忙舉起掛在一旁樹枝上的號角打算吹響。就聽到耳邊“啾”的一聲輕響,那已然緊張失措的身體突然一震,毫無征兆的摔了下去。
站在兩裡之外大船上的高文舉看到搶灘部隊迅速控制了各處之後發來的信號,將手中的千裡望輕輕垂下,看著身邊同樣一臉興奮的許大勇道:“許叔,看樣子,岸上給咱們熬了臘八粥,一起去嘗嘗吧。”
許大勇大笑下令:“放舢板!全體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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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今天不用出去找房子,可以靜下心來多碼些字,不料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將老白影響的心神不定。一章內容改來改去始終找不到感覺。隻好先將這一半發上來。晚上理一理心情,靜下心來修改完畢再為大家送上。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