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都不簡單
依舊是地下室,不過已經換到了另外一間比較小的房間裡,因為接下來要見的人都是需要單獨接見的,許多事情都不太適合當著大家的面來說。
私下見面,禮節就簡單多了,高文舉也不太喜歡那些繁瑣的套路。因為要見的人比較多,又都是自己下屬,他也就站在高大的條案後面,來人拱個手之後就被他安頓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談完之後直接送出門去便是,否則以他的心性,只怕很難堅持到把這些人接見完畢。
首先進來的是捧著一個木盒子的清秀少年,卻是很久不見的象牙匠邱石頭。
邱石頭將手中的盒子輕輕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打開,取出妥善收藏在其中的幾種玩意來一一擺放在高文舉面前,整個過程一言不發,直接無視高文舉,仿佛壓根沒看見他似的。
高文舉拿起其中一件用絲綢層層包裹的物件來,自顧自的打開,卻是一隻象牙雕刻的眼鏡盒子,樣子采用了這年頭很普遍的方方正正開合結構,高文舉輕輕打開盒子,取出放在其中的眼鏡來,他心裡很明白,其實就造價來講,這個盒子的價值遠遠超過了眼鏡本身,而且這盒子的作工又是邱石頭自己領的頭,因此,對於邱石頭來講,盒子和眼鏡框才是他的作品,至於眼鏡的效果如何,則完全不是他要考慮的。
仔細的翻看了那隻象牙製作的眼鏡盒子,精雕細琢的作工和盒子上的畫作讓人愛不釋手。盒子的開合方式是采用的後世最常見的合頁式,兩塊象牙製作的盒面盒蓋結合處用蒼山巧妙的鑲嵌著幾種金屬,不但將合口處妥善的保護了起來,而且還將合頁間的簡易彈簧隱藏了起來,使人無法偷窺其中的奧妙之處。
至於眼鏡本身,鏡框是用純銀製作的,鼻梁的托架處鑲嵌著兩塊圓滑的象牙,護耳處也是用象牙雕刻的小塊並起來鑲嵌上去的,用以減小眼鏡腿對耳廓造成的疼痛感。就外形上來說,這種眼鏡已經很接近後世的造型了,當然目前由於工藝水平的限制,眼鏡片子還只能用單一的圓形,但這絲毫不影響眼鏡本身功能的效果,已經算得上這個時代最頂當的技術了。
而且高文舉還清楚的知道,這個眼鏡片子,已經不是水晶石打磨出來的了,早在一年前,呂四叔就成功的突破了玻璃的提純工藝,製作出來的成品玻璃,已經完全可以替代天然水晶石了,甚至就透明度來講,還要比天然水晶石要好上幾分。這幾個月中,桃花島的幾個部門,已經完成了用玻璃製品替代天然水晶在各個領域的使用。指南針、千裡望、眼鏡這些極稀奇的玩意,在高文舉的計劃中,未來將要完全采用玻璃製品。而眼前這副度數大約為兩百度的老花鏡,就是邱石頭送來的樣品之一。
高文舉拿起眼鏡,試了試透光度,又在一張紙上試了試偏光性,發現還是稍稍有那麽幾分位移,不過目前能做到這程度已是不易了,便不再多說,又打開眼鏡盒子,愛惜的撫了一把,笑道:“呵呵,這個眼鏡的作工已經很不錯了。倒是這個眼鏡盒子,唔,比眼鏡做的還要好許多,值得表揚。”
邱石頭垂著頭不為所動。
高文舉輕輕將眼鏡裝回去放到一邊,又將他擺到桌上的其他物件一一打開查看了一番,除了幾副近視眼鏡之外,還有五副千裡望,十隻指南針,幾隻扁酒壺,這些東西無一例外,透明的地方全都使用了玻璃。還有幾支象牙製作的蘸水筆,筆尖是純金所製,以目前的技術來講,這已經是很了不得的成就了。
高文舉一一查看之後,取過放在箱子旁邊的信封來,抽出其中的表格,將自己的意見一一列上,又裝回信封。整個過程,高文舉連著說了好幾句試圖緩解氣氛的話語,卻始終沒得到邱石頭的回應,搞的他很鬱悶。
將驗收表格封好,向邱石頭面前輕輕一推,高文舉問了一句:“令堂在桃花島住的習慣麽?”
邱石頭小心的將信封收到袖袋中,還是沒抬頭:“謝少爺關心,家母很習慣。家徒四壁的時候都能挺過來,如今吃的好,用的好,還有什麽不習慣的。”
高文舉微微一笑:“那你呢?在島上過的怎麽樣?有沒有人欺負你?”
邱石頭突然發出一陣低低的抽泣聲,卻不吭聲。
高文舉歎息一聲:“你呀,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別操那些不該操的心。”
邱石頭紅著淚眼看了他一眼:“少爺……”
高文舉一抬手將他的話頭打斷:“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子,你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以後有事還是派人來吧,這麽遠的路,你要有個閃失,叫我怎麽和小山說?”
邱石頭眼淚止不住的淌過臉寵,眼神中卻閃過一絲驚喜之色:“少爺,你不怪山哥了?”
高文舉苦笑一聲:“誰告訴你說我怪他了?”
邱石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顫聲道:“可山哥這一陣越來越消沉了,我問他出了什麽事,他也不說,我還是無意中聽他們說,少爺怪山哥他們不聽話,現在都不願意理他了,連上京城來也不願意帶他。他們說……說山哥追著少爺到了半路上,又被少爺趕回去了。如今,山哥在島上也沒人願意和他說話了,每天就呆在屋子裡喝酒,哪兒也不去。家裡馮管家讓人來叫他,他也不理,只是說自己對不起少爺。”
高文舉搖搖頭道:“這個小山,怎麽這麽死心眼呢。這又是何苦?”
邱石頭突然起身跪倒在地:“少爺,山哥一天比一天瘦了。再這樣下去,我怕他撐不了多久了。求少爺你發發慈悲,說句話,救救他吧。”
高文舉歎息一聲,望著他道:“你不明白的,如今這種情況,除了他自己,別人誰也救不了他。我也不行。”
邱石頭砰的磕了一個響頭,嚇的高文舉連忙跳起來繞過桌子走到他面前,伸手試圖將他扶起,卻被他輕輕擺脫開了,而高文舉扶他的時候似乎也有些顧忌,並沒有強行攙扶,只是勸解道:“你快起來,這事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
邱石頭卻自顧自的說道:“少爺,只要你願意放過山哥,小的情願一世為奴,聽少爺差遣!”
高文舉揮退了聞聲走進來的隨從,對跪在地上的邱石頭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可小山的事情,並非你想像的那樣。這樣吧,你回去告訴他,我不怪他。讓他把身子養好,有什麽事,等我回來再說。要是他在桃花島呆的不痛快,又不願意回家去作難,就讓他先去呂宋島散散心吧。”
邱石頭仰頭看著高文舉:“少爺,你真的不怪山哥了?”
高文舉搖搖頭:“不怪了,其實我壓根也沒怪過他。這些事本也與他無關,是他自己把自己放到這麽個兩難這地的。你起來吧,我這樣和你說話壓力很大啊。”
邱石頭擦擦眼淚,不好意思的站起身來,喃喃道:“那我怎麽勸他才能讓他相信你不怪他了?他現在誰的話也不聽,整天躲在屋裡喝悶酒。本來十一哥還能勸他幾句,可如今十一哥又跟船出了海,我回高家莊找過馮管家他們,可他們都不願意見我。還說這些不關我的事,讓我少操閑心。”
高文舉苦笑了一聲,看著他道:“這些事本就不該你操心的……其實也不應該讓他操心。你回去好好勸勸他,就說我說了,有些事總是要面對的,老躲著也不是個辦法。唔,這樣吧,這次回去讓許將軍為你們辦個體面點的婚禮,衝衝喜,呵呵,你們安安心心的過日子吧。剩下的事,我來解決。”
邱石頭臉上頓時染上了兩片紅霞:“少爺,你怎麽……”
高文舉笑道:“你真當我有眼無珠啊?那天在溫潤閣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女孩子了。本來想幫襯你和令堂一把也就是了。可小山跑前跑後的那麽殷勤,呵呵,我要是還不明白,可真就糊塗到家了。其實早就該給你們操辦婚事了,這幾年先是我守著孝,連累的莊裡大小都不敢談嫁娶,好不容易除服了,又鬧出個這事來。陰差陽錯的,倒把你耽誤了。”
邱石頭紅著臉連連搖頭,只是不吭聲。
高文舉道:“你和小山的事,早就該解決了,正好趁著這次他歇幾天,你們抓緊時間給辦了。我這就修書一封,你回去的時候帶給許將軍,以後也就沒人再敢那樣看他了。好了,別胡思亂想,回去和他好好過日子吧。要是真有心謝我,第一個孩子送給我當乾兒子吧。”
邱石頭大吃一驚:“那怎麽行?少爺您是主……”突然發覺好像說溜了嘴,臉上更紅了,不好意思的垂下頭去,再不敢吭一聲。
高文舉哈哈一笑:“行啦,就這樣吧。讓小山那臭小子撿到寶了,我桃花島最有前途的女官都被他哄到手了,嘿嘿,我回去要好好吃他一頓才行。”
邱石頭紅著臉不敢應聲。
高文舉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試了試,又放了下來:“好了,且把心放寬了回去過日子。實在不行,你就告訴他,如今你好歹也是部長,算是咱們桃花島的一品大官了。怎麽著也不至於護不下一個家屬吧。”
邱石頭悶聲悶氣的說道:“小的要是複了女兒妝,還能當這個部長嗎?”
高文舉皺著眉頭道:“別的地方咱們管不著,可咱們桃花島,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有本事的,就能做官。你這個部長做的好好的,誰敢因為你是女的就說三道四,我閹了他!”
邱石頭大窘,更回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愣了半天,這才想到,自己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連忙低聲告退。
高文舉笑著揮揮手讓他離去,剛走出幾步,高文舉突然問道:“你能告訴我,你的本名叫什麽嗎?”
邱石頭微微一笑:“我就叫石頭,我爹打小就把我當兒子養的。”說完,再也不敢停留,轉身離去了。
高文舉望著他的背影,搖頭歎息道:“馮叔,馮叔,你老人家這是何苦,又是何必呢。難道非要搞的大家都離你而去才甘心嗎?”
腳步聲響起,隨從又送進來一個人。卻並不是安排好要接見的桃花島來人,而是一個乞丐。
“老七?!”高文舉看清來人的臉,正是洪盛臣,一般來講,洪盛臣只在夜間才會回到高升,除非有緊急情況,這時候出現在這裡,應當是出了什麽事情了,高文舉很是詫異:“出什麽事了?”
洪盛臣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少爺,有兩件事我覺得有必要和你商量一下。”
高文舉順手提過套壺裡的茶壺來,親手斟了一杯給洪盛臣推到跟前:“喝口茶,順順氣再說。”
那隨從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這個乞丐毫不推辭的端起杯子來一飲而盡,方才帶著這個乞丐進來時的那點擔憂全都化成了驚愕。直到高文舉向他揮手才回過神來,連忙轉向退了出去,心裡的震驚久久無法平息。
洪盛臣咂咂嘴道:“山楂水啊,這玩意真好喝……言歸正傳,少爺讓我查的那個邦爺,我摸了摸底,發現這小子和好些個賭場、當鋪都有勾結。少爺猜的沒錯,這小子放錢之後總是會把人逼上絕路,不過很奇怪的是,他隻對房子感興趣,別的東西都不怎麽喜歡。而且這小子特別狡猾,孩子們花了整整一個月也沒摸清楚他到底是什麽來頭。可咱們倒發現了另外一件事。”
高文舉又斟了杯給他推過去,自己也斟了一杯,向他示意一下,端起杯子來一飲而盡。
洪盛臣接著道:“少爺讓咱們留神趙公子那些隨從,尤其是那個老安。這一個月來,咱們在這老東西身上費了很大的勁。可很無奈,一點特別之處都沒發現。孩子們為這沒少說怪話。連我自己也以為少爺有些小心過頭了。可就在今天,讓我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事。我懷疑這個老安,來頭很不簡單。”
高文舉兩眼微微一眯:“你說說你的發現。”
洪盛臣便--起了今天的發現,原來他無意中發現,這個老安竟然非常機警的耍了一招金蟬脫殼,甩開了幾名負責盯他的小乞丐,可偏巧洪盛臣自己正好在老安脫身之後的地方蹲點守那個邦爺,老安從那條巷子裡拐出來的時候正好撞到他的眼裡。一時好奇,洪盛臣便跟了下去,不料三轉兩轉,竟然跟丟了,這讓自詡高手的洪七很沒面子。失落之後,他越想越害怕,如果這家夥真的有這能力,說明他以前那老實巴腳的模樣全是裝出來的,搞不好有什麽陰謀也說不定。好在當時高文舉給他的任務,也只不過是讓他確定這老安是不是像面上看到的那麽老實,只要有不尋常之處也就在功告成了,於是,洪盛臣連忙回來向高文舉匯報這一重大發現。
當他說完之後,高文舉沉思了一會,開口問道:“那他有沒有發覺被盯上了?”
洪盛臣搖搖頭:“以前我一直以為他沒發覺,可現在看起來,搞不好他早就發現了,平日裡那些樣子全都是裝給咱們看的。今天我跟著他走了幾條街之後,竟然跟丟了,想來定是有要緊的事情要去做,顧不上掩藏形跡,不得已而為之的。我心裡吃不準,隻好跑回來和你商量一下。”
高文舉點點頭,他知道洪盛臣的能力,雖然沒能跟蹤到對方,但想要擺脫別人還是沒有問題的,起碼不會自己暴露,否則今天這個眼可就現大了。
想了想,高文舉道:“如今看來,這個老安對咱們沒有惡意,否則,那位也不可能明目張膽的去我那裡抄家了。方才飯間,高興捎話過來,說屋子都快被那兩位翻個底朝天了。嗯,這樣吧,咱們把老安這事放一放吧,別驚動了他鬧個灰頭土臉。集中精力去盯那個邦爺。先弄清楚這家夥到底是何方神聖,炒房地產也沒這麽個炒法啊。哦,對了,那個謝玉田找到沒?”只要確定老安不是面子上那麽簡單, 他心裡多少就有底了,反正只要壽昌在這裡,諒他老安也不敢玩什麽花樣。只是有些事,還是不能讓洪盛臣知道,隻好先瞞著他。
洪盛臣點點頭:“找到了,這小子現在整天在大相國寺那一帶轉悠,這讓小的們先去招呼招呼,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排順了。”
高文舉道:“行,注意一點,別把他弄死了。要不然,謝姑娘那裡多少有些不好交待。”
洪盛臣拱手道:“明白。少爺你忙吧,我告退了。”轉身離去了。
高文舉喃喃道:“嘿嘿,能從老七手上溜掉,還真讓我猜中了。唔,老安老安,真不簡單。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此時的老安,正一臉嚴肅的站在開封府內宅的書房裡,面前不住搖晃的躺椅上那個人,正是傳說中醉生夢死的楚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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