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還債
鹹平三年臘月十二,遂城東南二十裡處一座小山丘上。
一個盔甲鮮明的白須老將與兩位中年副手勒馬打量著遂城正北面浩浩蕩蕩的契丹軍大營,低聲做著交談。他們是連夜從高陽關冒雪趕來救援遂城的高陽關都部署康保裔,和他的副手高陽關行營副都部署李重貴、以及高陽關先鋒張凝。
在接到傅大帥同意發兵的命令之後,康保裔以自己的老資格不容置疑的將六千騎兵一並討到了手中來馳援遂城,讓一萬步兵整合在一起去支援祁州。他的理由很簡單,三千騎兵打頭,五千步兵隨後,由於速度關系,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梯次攻擊能力,無論在兩方哪一面都有可能被對方以絕對優勢吞沒。只有將所有騎兵整合起來發雷霆一擊,或者能對圍攻遂城的契丹大軍形成一定程度的騷擾,更重要的是,遂城此時已然被圍困,在兵力懸殊的情況下,難免會軍心不穩生出事端,此舉會給城中的軍民帶來信心,讓他們知道朝廷並沒有放棄他們。張昭遠和秦翰稍一商量便同意了他的提議,於是,六千騎兵盡數拔給了高陽關的三位將領,由他們來增援遂城。而其他的一萬步兵,則攜帶輜重去增援祁州。
三人星座冒雪一路行來,將所有遇到的契丹探馬盡數俘獲,總算在天亮之時趕到了遂城附近並且成功的避開了契丹人的耳目。稍一商議,三人兵分三路,由李重貴和張凝各率二千騎兵,打了三人的旗號從南北兩個方向同時對契丹大營進行騷擾性攻擊,目的有兩個,一是吸引契丹人的注意力,二是讓遂城人知道援兵已至。而老將康保裔自己領著其余的兩千騎兵做為後盾,隨時準備接應兩人。
天色大亮,飄灑了一夜的大雪終於停了下來,契丹漢軍在發起攻擊的同時,扎營在遂城北十裡處的騎兵營中衝出了幾支人數不過千人上下的隊伍,這是契丹人的老傳統,打草谷,他們要趁著雪停的時候去周圍尋找些百姓什麽的搶些糧食回來,並非是契丹人日子過不下去了,而是要用這種手法來保證將士們的血性。
很沒有懸念的,張凝和李重貴的兩支隊伍都與對方接上了陣,宋軍以有備打無備,一陣廝殺將各自的對手殺的陣腳大亂,潰散而逃,二人率隊衝到契丹大營左近放了幾把火之後及時抽身撤退了。這一幕,很清楚的被遂城城頭上的楊延昭等人看在了眼裡。
“康保裔?!”孟良放下千裡望,冷笑道:“這算什麽?贖罪麽?哼哼,晚了!十幾年前不見你出現,這時候帶了這麽幾隻小魚小蝦來表忠心?可笑!你欠我們威虜軍的債,這輩子也還不清!”
楊延昭板著臉道:“良子!以後這樣的話休要再提起!無論如何,人家能趕來,這份情誼都要記得。起碼,我們也知道了自己沒被人忘記!”
“是!將軍!”孟良雖然答應了,但臉上和眼中的神情卻分明還是不怎麽當回事。高文舉看了楊延昭一眼,後者眼中露出一抹無奈,高文舉也明白,這位康將軍肯定與當年楊太尉陳家谷兵敗有些乾系,不過眼下的確不是扯這些陳年舊帳的時候,大敵當前,自己人還鬧別扭,這種事實在讓人窩火。他回了個理解的眼神給楊延昭。兩人默契的將注意力重新轉回戰場,沒有再提任何一個字。
城下的契丹漢軍再度攻擊了,百余輛攻城車發了瘋一樣拋灑著大小石塊,將城牆各處砸的千瘡百孔,城頭上落滿了大小石塊。而這時候,城頭又冒出了兩千多青壯,原來是城中的百姓,在經過幾天膽戰心驚的等待之後,經過威虜軍將士的勸說,自發的組織了兩千青壯上了城頭來幫忙,這一幕讓楊延昭大為感動,連忙親自下去與他們的頭領見面談話,並分配了任務。
威虜軍的人手不足,這幾天戰死的袍澤都沒能及時的將遺體搬出來,這些青壯加入之後,首先便冒著箭失巨石,將那些早已凍的梆梆硬的烈士遺體一一搶出運往城下,同時奮力的搶修各處破損的城牆。但是契丹人的攻擊力度很大,而這些未經過訓練的青壯又大多缺乏經驗,很快就有許多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卻很爺們的沒有任何一個人打退堂鼓。看的魯洪一臉激動,連聲稱讚民心可用。而話本來就不多的老安則一如既往的保持沉默,只是眼神中的欣賞之意卻怎麽也掩飾不住,也不知他是在欣賞遂城百姓的勇敢,還是欣賞威虜軍的軍民關系。
東南小山丘上,及時退回來的李重貴和張凝與康保裔一起審訊了俘虜,將交戰的情況大體摸了個八九不離十。他們的騷擾性攻擊對契丹人造成的損失並不大,而且契丹人很顯然發現了他們的意圖,任由他們那麽大咧咧的離去,根本就沒有什麽追擊的意思,很顯然,並不願意中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一心一意的要先將遂城拿下。這讓康保裔幾人非常頭疼,這麽六千人,就算全衝進契丹大營,也討不了什麽好處,可好不容易狂奔了一夜趕來救援了,一點作用也起不到也不是個事。三人一邊安排埋鍋造飯,一邊緊張的商議對策,耳邊,隨著並不厲害的西北風,那越來越激烈的打鬥喊殺聲隱隱約約的傳進了三人的耳中,更加使人心急如焚。
李重貴不明白為什麽老上司會如此緊張遂城和威虜軍,他隱約的聽說過十幾年前陳家谷的事,知道老上司當年是潘帥手下極為重要的將領之一,而當年楊太尉兵敗陳家谷時本來約好前去救援的潘帥為何失約已經沒人說的清了,有人說當時是因為王侁未能守約,私自將陳家谷埋伏接應楊業的人馬帶離了戰場,導致敗退至此的楊業孤立無助,最後被耶律休哥俘虜,以致絕食殉國以明其志。但是這麽多年來,康將軍卻一直將這件沉重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幾年前,本已應當致仕榮養的康將軍聽說楊延昭和威虜軍被安置到了遂城,便硬生生用那一身的榮譽將早已卸任的高陽關都部署重新討回手中。其中的良苦用心,或許只有幫著老上司處理給養往來的李重貴清楚一點。三年來,若無高陽關的照應,恐怕威虜軍連戰甲和箭失都難以為繼了,更別提軍餉糧草什麽的。可每每李重貴去移交補給的時候,碰到楊延昭還有一張笑臉相迎,若是被孟良楊星等人碰到了,還得落一身的騷味,直到今年早些時候楊家那位小少爺出任糧草官才沒了這種讓人生悶氣的事情。
此次發兵救援遂城,李重貴很清楚這是老上司想趁機向楊延昭證明自己當年的清白之舉,因此,他二話不說就跟了過來。可是問題是,自己這點人馬,給人家十幾萬大軍塞牙縫都不見得有動靜,何況還不見得就真能讓人家心存感激呢。不過身為康將軍一手調教出來的門生,將軍的話就是軍令,容不得半點推脫和置疑,只要照著做便是了。
商量來商量去,三人都找不到有效的辦法來解救遂城,現在情況是,遂城與他們之間的聯絡中斷,城中情況如何無人知曉,而契丹人已將遂城牢牢困成一個死局,同時他們又將自己的營盤布置的水泄不通,並且拒不出戰,根本就不理會這些小規模的騷擾。如果僅憑自己這六千人去闖營,傻子也知道和找死沒什麽兩樣。可老遠的跑來了,總不能眼看著遂城就這麽陷落而無動於衷吧,這可要比當年陳家谷的事惡劣多了。於是,康保裔三人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難題。
此時,耶律隆慶的攻擊越發凶猛了,百余具攻城車不要命的向城頭拋灑著石塊,被反覆蹂躪出現破損的城牆處很快就搭上了雲梯,密密麻麻的士兵順著雲梯拚命的向上攀爬,城頭上同樣做著激烈的反擊,冒著城下如雨的箭矢和石塊,不住的用同樣的手法對爬在城牆上的士兵攻擊,潔白的城牆上下,到處噴濺著鮮紅的血液,隨處可見殘肢斷臂和斃命的士兵,地獄一般的場景激起了交戰雙方所有人心中的狂野。沒人顧得上同情,沒人顧得上憐憫。生命在這裡變得廉價,一切都只為了那個最終目的,堅持到最後的便是贏家。
站在臨時搭建的瞭望台上,望著遂城下肆無忌憚發威的百余架攻城車,康保裔的心中泛起了陣陣漣漪,他再次審視了契丹軍營的布置,突然間,一個很微小的地方讓他眼前一亮。撫著胡須思考了一會,康保裔眼中閃過一絲恍然,一扭頭,三步並作兩步,匆匆跳下高台,將兩名副手召集了過來開始分派任務。
腳下的雪地上,草草的勾勒出了一副契丹軍營的布置圖,雖然簡陋卻一目了然。須發皆白的康保裔用手中的羽箭向契丹騎兵和漢軍的結合處一指吩咐道:“張凝,你帶兩千人,在騎兵營地邊緣盡一切手段進行攻擊,務必要整出點動靜來。無論對方如何應對,絕不可太過深入對方營盤,只在外圍遊鬥。如遇敵襲,即時後撤,我讓重貴接應你。馬上動手!”
“是!”張凝領命而去。
“重貴,你領三千人。”康保裔在另一處畫了個圈,重重一頓:“就扎在這裡,契丹騎兵不動則已,如果追擊,盡力將他們擋住,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向北半步!只要拖上兩個時辰,我算你大功一件!”
李重貴看著這個古怪的安排, 心中浮起一絲隱憂,思考了一下,顫聲道:“將軍!攻城車那邊,還是末將去吧!”
康保裔很欣慰的看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得意門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能體會我的用意,說明你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不過今天這事,還是老夫自己親手來做的好。”
李重貴面色一愣,又努力的試圖勸說一次:“將軍……”
康保裔抬手製止了他的話頭,眼睛望著遂城方向歎道:“這一天,老夫已經等了十四年了。”
李重貴兩眼一紅,再沒話說了,乾淨的行了個軍禮,很鄭重的看了康保裔一眼,掉頭點兵離去。
兩人走後,康保裔稍等了一會,轉頭向身邊侍立的一個同樣須發皆白的小校打扮的老人道:“虎子,招呼弟兄們一聲,十幾年的舊債,是時候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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