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已無聲無息離開了廂房,正如她悄悄進來。張寧一個人剛睡著沒多久,忽然就被人聲吵醒,躺在床上側耳一聽,聽見外面的院子裡有人大聲說話,只是聽不太清究竟說些什麽。他向頭頂的天窗看去,上面黑漆漆的,天應該還沒亮。而且這院子是辟邪教總壇的中樞之地,冷颼颼的凌晨時分,怎麽會有人在這裡喧嘩?張寧心下好奇,遂起身披上衣服開門察看。
姚姬所住的正房外面果然站著幾個婦人,別人都沒吭聲,只有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再次大聲對著房門說道:“屬下冬雪有急事稟報,打攪教主清夢請恕罪。”
張寧認識一個護教名喚秋葉,這裡又有個自稱冬雪的,他很容易聯想起來,所謂四大護教可能就是以春夏秋冬為名;那麽這個冬雪應該也是辟邪教高層的四大護教之一。冬雪這名字挺雅致,不料人卻是一個皮膚黑黑的半老徐娘,顴骨甚高門牙有點爆,長相卻是不怎地。
因為她口稱有急事,張寧心下好奇,便退而系好腰帶、也沒梳理頭髮,隨即出門。門外的婦人見他出來,都微微彎腰做個行禮的姿態,可見張寧作為貴客已是辟邪教上層人員知情的事了。
張寧轉頭看了一眼正房緊閉的房門,裡面毫無動靜。他便說道:“這麽晚,教主可能早就寬衣歇息了,稍安勿躁,得等一會兒……什麽要事?可以先對我說?”
冬雪左右回顧,略一思索便道:“剛剛得到稟報,總壇後山入口發現一個可疑之人,還打傷了咱們倆人。當時在後山附近我們加強了警戒,各處共有八人,可是草木叢生行動不便,加上天黑,八個人聞得警示過去也沒湊效,被那人各個擊破傷二人,跑了。”
張寧聽罷大驚道:“這麽晚了有人在荒郊野嶺蹲著乾甚?”
冬雪正色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們的人才會發出警示,想要把他抓住審問,不過沒能成功。”
“你看清那人的身高容貌沒有?”張寧急道。
冬雪答道:“出事時我沒有在後山,據受傷的人說,看清了那人的相貌,估摸著有三四十歲,長得很高,面枯而瘦,面骨粗大……”
她一邊描述,張寧的眼前就浮現出了詹燭離那張欠抽的臉來,更離譜的是想象中的人還仿佛說了句話:有酒就好。
這家夥不是詹燭離是誰?除了他誰沒事半夜跑到荒山裡晃悠?張寧頓時心急如焚,又問:“我和隨從進來的地方,是否就是辟邪教的‘後山入口’?”
冬雪道:“是。”
詹燭離那廝會不會看到我進土地廟的密道了?!他是怎麽查到除“鬼寺”之外的另一個入口的?張寧忽然想起帶路的教徒閑聊時的話:正門的位置視線太開闊,容易暴露,咱們走另一條路,每個月運補給進山就是從這裡,要隱秘一些。
那廝肯定是暗地裡觀察了辟邪教徒的活動,慢慢摸索到後山入口的!這個好酒而無量、一身邋遢的家夥,還真是個人才,張寧真不知該誇他還是罵他。果然有能耐會辦事的人不一定就好,萬一他是自己的對頭呢?
起先張寧還說“稍安勿躁”,現在他也急了,忙在門外喊教主。可仍然沒有動靜,仿佛壓根沒人,他便問周圍的人:“教主會不會在院子後面的溫泉?”
一個婦人道:“教主在房裡歇息,這麽晚了不會去沐浴。”
張寧遂走上台階,用手掌猛拍。冬雪等見狀驚訝變色,正待要勸,木門已經“砰砰”被他拍響。冬雪忙道:“貴客失禮,不怕教主怪罪?”
張寧不管她,繼續拍。過得一會兒,裡面總算傳來了姚姬冷冷的聲音:“是誰,要上房揭瓦嗎!”
張寧道:“是我,十萬火急之事,快開門我有話要說。”
姚姬的口氣隨之改變,在裡面說道:“我已寬衣睡下,衣衫不整不便立刻相見,先等等。”
剛才喊那麽大聲她怎麽也沒聽見?實在有點奇怪。這個念頭在張寧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現在也顧不上想這種小事,回頭說道:“去個人,把我的兩個隨從叫起來,讓她們收拾好等著。”女人起床確實有點墨跡,張寧急忙提前做了個準備。
“我得馬上離開辟邪教回去。”張寧在門外一邊想一邊說,“走之前其實也沒什麽要說的了,就是道個別。”
裡面姚姬的聲音變得有些急促:“發生了什麽事?”
張寧道:“昨晚我到辟邪教的事,可能被人盯到了,我得回去想辦法處理。”
這時門內輕輕一個響動,姚姬的聲音道:“你一個人進來,把門關上。”
剛才明明聽見姚姬說寬衣睡下暫時不太方便,沒一會兒工夫就讓張寧進去,還是個男的,院子裡的幾個人微微有些疑惑;加上教主允許一個所謂貴客的人住在一個院子裡,這時不少人都隱隱猜測到了張寧的身份。若非教主十分親近的人,怎麽會如此待遇,加上張寧年輕的年齡,這種隱隱的關系在小圈子裡就變得愈發明朗了。
張寧走進布置雅致的屋子,只見暖閣前掛著珠簾,裡面燃著紅燭,細碎的珠子垂著當著視線,隱約可以看到裡面一個妙曼的身影在動,好像仍在系腰帶。
張寧想起昨晚的不歡而散,忽然間覺得心裡念想的那個姚姬仿佛在漸行漸遠, 他遂不造次,隻規矩地呆在珠簾外面。裡面姚姬說道:“是不是上次方泠帶信來的那個詹燭離?”
“極可能就是他。”張寧道,“這人脫離我們的視線已近月,一直下落不明,我曾派人沿驛道察領取驛馬記錄,推算他很可能已折道返回,目的就是為吳庸密查我的活動。吳庸便是在我做湖廣按察使後胡瀅安插在身邊的眼線,此事應該得到過宣德帝的首肯。如果昨晚詹燭離確實看到了我進入密道,無須物證、只要他一個認證,傳到宣德帝耳朵裡,後果不堪設想,我肯定是不敢再返回官場了。”
張寧早就意識到了此行有隱患,當時想親自送方泠來的行程都取消了;可是來與建文帝相認這件事,無法拒絕,人總是存在僥幸心理,哪裡會覺得正好被詹燭離目睹這種小概率事件會發生?所以事已至此也沒什麽好懊悔的,很多事都存在風險,這回運氣差而已。眼下能做的只有設法彌補,怎麽彌補?張寧忽然想起了一個詞:殺人滅口。
如果失敗的話就沒法混官場了,只能投身“亂黨”……如此一來,辟邪教也會成為宣德帝想鏟除的威脅,處境更加不妙;自己的處境也好不到哪裡去。
連姚姬都要屈身去討好建文,張寧可以想象自己可能面對的處境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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