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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元年(建文二十七年)臘月,張囘寧在武陵山脈中已經完成了戰爭的各項準備,糧食等重要物資也無法承擔起七百多人的消耗,必須要向外擴張了。無法選擇,除非解散這股很不容易訓練起來的兵馬。上下一致讚成出兵,目標永定衛。
所有能利用的資源都用於裝備左哨五個大隊。計有火槍兵兩隊,裝備約三百杆火繩槍、單刀三百把;其余三個大隊裝備長矛四百多枝、長達兩丈,另有方盾單刀、二尺短槍等兵器。全軍裝備竹甲,這種玩意是用硬竹片拚接成的鱗甲,防禦比較弱,好處是就地取材、重量輕,對遠程箭矢也有一定的防禦力,在鐵原料和人力不夠的情況下,集思廣益弄出來的東西,聊勝於無比“裸奔”面對弓囘弩射擊強多了。
各隊組成整齊的隊列從村莊中央的大路上行進,接受張囘寧等人的檢閱。將士們踏著鼓點,抬起手行禮,陣容看起來十分強大。路邊的村民們興高采烈,熱鬧歡呼。
田野灰色的一色軍服、鐵盔、皂靴,挺拔的姿勢,確實是十分英武帥氣。婦人們看到自家的男人,人群裡時不時有人在尖叫。當然主要原因是上回囘回來的士兵得到了大筆獎賞,村民們以為自家的男人這次出去也能改善家境。人們趨利的本性,在利益誘囘惑面前很容易忽略可能的風險。
站在張囘寧身邊的人中間,有一個“稀客”,這人叫周夢熊,是建文皇帝親自派過來的“軍事顧問”。張囘寧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聽說是早期跟隨建文從南京出來的大將。這個周夢熊究竟是來幹什麽的,暫時還不甚清楚,張囘寧覺得不一定是什麽好事,不過也不敢怠慢了。 周夢熊了解張囘寧等人的計劃之後,表現得不怎麽樂觀。他已經從建文手下的消息網絡中得到了關於永定衛的許多消息:朱勇從永定衛抽調了兵力,但依然將永定衛視作北線的重要據點,留守官兵一千多人;永定衛作為重要衛城,城牆堅固,建有護城河,城門皆有甕城,易守難攻。
攻城須要有絕對優勢兵力,在周夢熊看來完全是軍事常識。而現實情況是,張囘寧軍的兵力比守城方還少,這攻城戰好像沒法打。不過周夢熊還算知趣,並沒有唧唧歪歪,他也看到了眼前的狀況:這些人馬龜縮在窮山僻壤的鳳霞山,很快就活不下去了。
不過周夢熊也暗地裡驚歎三皇子的成就,在這麽個破地方能搞出這麽多武裝來,絕非容易之事。左哨這股兵馬完全不是農民揭竿而起的起囘義軍模樣,一眼就看出來了。他雖然對張囘寧進攻官軍的前景不怎麽看好,卻也很清楚一個狀況:張囘寧手裡有這股人馬,內部的人就輕易動不了他。
臘月十五日,左哨全軍出動。
年關將近,很快要過年了。誰也沒法宣揚:除夕前結束戰爭,回家過年。看來今年的佳節,只能在戰場上度過。
全哨分六路東進,因為出山的道路崎嶇狹窄,如果擠一塊兒行軍,隊伍不知道要拉多長,無奈之下隻得分路行軍。好在路上幾乎不可能遇到伏擊,官軍顯然不喜歡在這種深山作戰。 前鋒斥候大隊分散開路,幾天后已經和官軍哨探接觸,發生了械鬥。於是估計永定衛已經察覺,並有所準備。
各路兵馬在靠近永定衛的山林裡暫時停了下來,等待命令。張囘寧先等來了從常德府水氹坳據點過來的消息,朱勇的主力已經進佔辰州西面的盧溪,正在和苗人叛軍周旋。 這是個好消息,盧溪距離永定衛幾百裡遠,沿途地形複雜,能行軍的路線必須繞過永定衛南邊的天門山、過澧水。就算朱勇想派兵增援永定衛,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永定衛官軍沒有增援,接下來就是一對一單挑的時候。
張囘寧下令斥候下山去探明官軍的動向,想找個地方下山先集結人馬。
周夢熊卻道:“永定衛指揮使劉鶴舉不會阻擋我們下山的,他肯定巴不得我們下山聚集,別被嚇跑了。等殿下的兵馬下山集結後,也別忙著造工程器械,先準備野囘戰,劉鶴舉肯定要出城對陣。”
張囘寧愕然看著他,他毫不掩飾悲觀的表情:“要是咱們有一千多人佔據要塞堅城,遇到幾百叛軍來攻,會怎麽辦?”
及至下午,果然斥候回來稟報,永定衛四門關閉,方圓之內無大股兵馬活動。張囘寧隻得讚了周夢熊神機妙算,先知料敵。
那衛城位置很好,修建在澧水南岸。城北靠水;城南靠山,南部就是天門山很難翻越。要進攻衛城,圍也圍不住,只有打一個門:或打西門、或打東門,兩面難以勾通。張囘寧軍從西部山區下來,沒有船隻,一時間只有進攻西門,只有這邊才有一片狹長的平坦地帶。 形勢如此,張囘寧與眾將簡單商量了一番,只有下令各路兵馬下山集結……因為既然來進攻的,總不能縮在山林裡不下來。
戰兵先下山陸續結陣,衛城毫無動靜。衛城距離西面山林有十裡遠,大白天也很難突然出城襲囘擊,於是輜重騾馬也紛紛下山來了。
正是枯水季節,澧水河面靜悄悄的,風一吹水面上閃著魚鱗般的光澤,冬天的陽光照在身上十分舒服。南面的山脈勾勒出的輪廓猶如陰影一般矗立在天邊,周圍十分寧靜,樹下的麻雀撲騰著翅膀飛舞。 大夥決定先在前面扎下營地。選好了一處靠河的空地,眾軍便分頭開始乾活。先是挖壕溝,一部分拿著斧頭鋸子去砍樹,方圓一裡內比較密的樹林就放火燒掉,以免阻擋視線被夜襲。
到了晚間,營地的壕溝挖好了,四角修建了簡陋的哨塔,周圍搭建了一些籬笆,營地中的帳篷也搭了起來。太陽下山,營地一時沒法建成,眾人隻好生火做飯,打算明天再乾。張囘寧當然怕官軍劫營,所以讓韋斌安排了不少放哨的監視衛城的動靜。
吃過晚飯,天也黑下來了,河邊很多軍士在提水回來洗碗,營地上升起了一堆堆篝火。張囘寧抬頭看天,只見天空乾淨,繁星點點,十分漂亮。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相當美好的夜晚,沒有蚊子、天氣晴朗、烤著火不冷又不熱。
已經經歷了幾場小戰役,張囘寧感受到戰爭中大部分時間也並不是那麽激動人心,將士們乾的最多的還是走路、吃住、砍柴升火、修營地等事……軍隊從鳳霞山出發,行軍就花了近十天,到了地方敵軍就在眼皮底下了,還是這麽副光景。不遠處傳來一陣起哄,火光中原來兩個大漢正在比試腕力,周圍一群圍觀中跟著吵鬧。將士們的士氣還是很高,訓練了幾個月,每天都不消停,就是為了戰場上拚殺一回;眼前的情形,大部分將士還是期待著能實實在在地乾一仗,而不是沒完沒了地行軍走路。
中軍帳前的火堆旁,張囘寧耐心地聽完韋斌的布防安排。這時一個百戶嘀咕道:“姓劉的指揮使會不會龜在衛城裡不出來,等咱們去攻城?”
張囘寧淡定地說道:“若是明天他們還沒動靜,咱們就先把營地修結實了再說。”他又轉頭看向周夢熊,“周將軍好像說過,攻城有十二種方法?”
周夢熊道:“正是。”
張囘寧笑道:“要不是咱們那裡根基太差,在我看來攻城就只有一種方法。用大口徑火炮輪番轟炸,不落之城也得陷落。”
周夢熊不置可否,或許他沒見識過能攻城的火炮,沉默了一會兒道:“元韃囘子的襄陽炮算是攻城利器,我手下有個家奴會造,只要能尋來一些木工……不過戰事拖得太久的話,恐朱勇調兵來救得不償失。我還是那句話,挖牆是最好的法子;衛城外有很多軍戶,只需要派兵去抓丁,驅趕他們去挖牆角即可。”
“這招有點太損了。 ”張囘寧搖頭歎道,“只能不得已時為之。”
……睡了一晚上,及至天明,張囘寧起來穿好衣服和竹甲,立刻招斥候隊正前來問話。本來兵器局建議要給他鍛造一副鐵甲,但他拒絕了。張囘寧本來就是個文人,沒能耐帶兵衝鋒陷陣,如果在戰陣上都到了需要自己上去肉搏的地步,有鐵甲也是沒用的,索性和將士們一樣穿著。
斥候報衛所兵出城大部,在西門倚城列陣,暫時沒有出動的跡象。再次被周夢熊猜中,衛城的人根本沒打算守城,隻想擊敗張囘寧這股“叛軍”;相處這段時間下來,張囘寧覺得周夢熊倒不是沽名釣譽之徒,可能真的是建文朝過來的實戰武將。
百戶以上的武將到中軍帳內商議,其實大部分還是那些人,張承宗、陳蓋兩個總旗官已經水漲船高升了百戶長官,韋斌升左哨千總。沒辦法,才幾個月時間組建起來的軍隊,人員組成大部分是村民,既無將門背景也無經驗,韋斌等一乾人至少在軍中呆的時間長,治軍和作戰都有經驗。
周夢熊認為官兵不主動出擊,是想引
誘眾軍靠近衛城,便於在西面狹長平坦地帶追擊斬獲。韋斌等一致認為應該主動出擊,不然既沒法安心修建軍營,又空耗時間,毫無用處。
大夥議論了一番,轉頭看向張囘寧,想了解他的決定,畢竟兵權在張囘寧手裡是公認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