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寧一行八人,牽著十來匹矮小的馬,小心翼翼地從河上的主橋上過河,這道橋著實簡陋了一點。^網橋下的河水流量比印象中上次小了不少,上次來是夏天正是漲水集結。對岸就是鳳霞山主村,遠遠看去沒有什麽變化,蔥鬱的樹木在秋冬季節照樣充滿了綠意。
河邊上有幾個人在洗東西,還有個在刮魚鱗,人們見橋上來了人都直起腰在那看。一切仿佛都很平靜。
村口有一道牌坊,正有一些人站在那裡等,走近了才認出其中有姚和尚、姚二郎等人,後面帶著幾個侍衛的人是武裝頭子韋斌,除此之外還有以前張寧安排在兵器局當差的范老四、馬大鵬等人。一到此地,張寧發現在這裡呆過幾個月後再來熟人挺多。
張寧把馬韁遞給後面的人,上前幾步作揖道:“怎麽好意思讓舅舅親自到村外迎接?”
姚和尚抱拳道:“聽到人回來稟報,得知平安和鄭先生光臨敝莊,我便和大夥在此等候。”說罷又對後面的鄭洽等人作禮。大家走上來寒暄了幾句,張寧和其它熟人一一打招呼,姚和尚就請眾人進莊子說話。
“我娘也來鳳霞村了?”張寧問道。
姚和尚道:“姚夫人剛到幾天,如今總壇不怎安全,眾人便先到我這裡暫住。”到底是一家人,鳳霞山又偏僻,姚姬到這裡來確是比較好的去處。姚和尚接著說,“除此之外還來了十多個壇主,聽說常德府的侯壇主被抓,東面靠近常德府的人很是擔心。”
這些狀況張寧都已知道,便點點頭,又轉頭問後面的范老四:“我離開鳳霞山幾個月,你們有沒有繼續造火器?”
范老四一臉驚訝,沒想到在場這麽多重要的人,張寧專門和自己說話,忙道:“咱們這裡開的鐵礦是個小礦,以前打造一些農具、刀兵箭簇倒是綽綽有余,可幾個月前大人造了幾門炮百多枝火槍,費鐵近萬斤,河邊用來鎮河神的鐵獸都融了。後來打完山匪鐵器不夠,兵器局就沒再繼續開工。韋百戶想要裝藥訓練部下,火藥也不夠,硝和炭還好,咱們收集了人畜糞能熬一些硝出來;大筆的硫確是不好弄,這附近沒見著有硫礦,以前都是想辦法出山買的,近來風聲又緊,硫磺也短缺了。”
聽到范老四稱呼“韋斌”為韋百戶,張寧明白自己弄的那些東西還沒完全解散。那韋斌本身是村子裡的長老,又掌武裝訓練,是姚莊主的臂膀,范老四多少有奉承的意思。所謂百戶是當初張寧臨時封的,或許人們覺得大大小小是個官。
沿著村莊的大路向北走,很快就看到了中間一處佔地較大的建築群,那是供奉天神的神殿,以及姚和尚的住處,村子裡的倉庫等等,是鳳霞莊的中心。
姚和尚說各處分壇過來的壇主都在神殿中議事。張寧心道辟邪教那些壇主自己都不認識,暫時也沒啥好說的,便說道:“我先去拜見我娘吧,不知她老人家安頓在何處?”
“神殿後面的院子裡,我帶你們過去。”姚和尚道。他說罷吩咐姚二郎把其它人先安頓下來休息,春梅卻道:“我也和平安先生一起去見教主。”
張寧這才想起介紹,說道:“這位是護教春梅。”姚和尚聽罷忙執禮道:“原來是護教大人,失敬失敬。”春梅笑道:“別客氣了,姚壇主是教主家的人,我可不敢托大。”
張寧遂與鄭洽等人暫時分開,跟著姚和尚一起從神殿一側的走廊進去,來到了裡面的一個小院子。上回張寧來也是住的這裡,大約是鳳霞莊最好的一處住宅。
姚和尚進了院子叫人進去通報,然後他說自己就不進去打攪姚夫人了,讓張寧過去見面。只見院子四面的屋簷下站著許多穿土布青衣攜帶短兵的侍衛,還有的裝備了弓弩,看樣子戒備很嚴。
北邊上房外面有兩個穿白衣裙戴幃帽提長劍的婦人,在那裡隨意走動,見著張寧過來,其中一個便說:“教主讓二位進屋說話。”另一個便輕輕掀開木門,待張寧和春梅走進去,她接著就把房門關上了。
一進去就看見姚姬正坐在一張鋪了軟墊的藤椅上,一隻腳卻抬起來放在一條圓凳上,旁邊她的近侍小月正跪在那裡揉她的玉足。她見人進來,便不慌不忙地把腳收回來,伸進了下面的鞋子裡。
張寧上前彎腰道:“拜見母親大人。”春梅跪拜道:“屬下參見教主。”
姚姬輕輕抬了一下長袖:“起來吧,旁邊有凳子。”然後看了一眼張寧的臉:“聽說南京張家的人被官府抓了?”
張寧面無表情地答道:“後來已經被凌遲處死。”
姚姬的表情微微一變,隨即說道:“上月你手下的幾個人回到總壇,我才知道他們被抓,並沒有叫人告訴張小妹,這回你自己去說罷。”
張寧點點頭:“母親放心,我自會處理此事。”
姚姬表現得不鹹不淡的,可能仍然對張寧密奏朝廷的那事沒有釋懷,現在辟邪教面臨大禍,也是那份密奏造成的直接結果。她又輕輕說道:“常德府石門縣的侯壇主被官兵抓去了,現在人心惶惶,十幾個分壇的壇主都在這裡。那侯壇主是永樂時被地方官告發牽連、逃出來的,在建文皇上和教內都很得信任,知道的事兒多,總壇的位置也非常清楚,所以我很快就帶人離開了總壇。如今……聽說鄭洽也來了?他還沒來見我,應該是替建文皇上過來處理辟邪教的事。”
她沒表現出來焦慮,不過是比較內斂的性格之故,張寧聽得出來她很煩的。
辟邪教上下幾萬人面臨四散逃難,要活命只有各自逃跑隱姓埋名躲起來,像以前那麽吸納教徒滋潤過活是不可能了,估計很多人躲不掉要被查出來。除此之外,姚姬等核心人員只能由建文帝的人重新安排容身之地;正如鄭洽提醒的一樣,上次太子文奎中毒的事還沒清算,馬皇后和文奎都長期在建文身邊,姚姬和張寧一旦離開辟邪教,處境不是很樂觀。
至於張寧以前提到的要起兵,姚姬也沒過多考慮,眼下連軍隊都沒來,就一個縣城的官差就搗毀了一個分壇,對辟邪教造成極大威脅,造反都是沒影的事。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張寧胡搞的那事,就算沒有偽造吳庸的密奏,發生現在的事也是遲早的,或許只能拖延一段時間。吳庸和詹燭離死了之後,錦衣衛就應該下來暗查了,而且找到了吳庸等人的屍體……否則張家一家人不可能那麽快就被逮捕。
張寧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便問道:“娘的腳受傷了?”
“不要緊。”姚姬輕輕說道,“鳳霞山這邊的路十分崎嶇,馬車自是進不來,下面的做了個轎子抬我,我不願坐,走了些路。很久沒走過遠路,腳上打了幾個泡,我讓小月幫我揉揉活血,過幾日應該就好了。”
張寧聽罷遂挪近了凳子,彎腰輕輕托起她的小腿放在自己的膝上,伸手給她揉腳。姚姬沒有反抗,臉上卻微微一紅,目光也轉向別處。姚姬的腿十分修長勻稱,雖然長裙下面還穿著長褲,卻也無法完全掩蓋那優美的線條。
“平安先生真是孝順,教主以後定能享福的。”一旁的春梅說道。
姚姬打直了背,一臉莊重的樣子,美麗的臉蛋上卻有一層紅暈,聽到春梅的話就把腿收了回來,正色道:“你別裝腔作勢故作孝順,這麽大的人自該穩重才對,少惹些事就好。漢王的那篇檄文是你寫的?朱棣家內鬥,你冒險去攙和什麽?”
張寧道:“漢王南下所向披靡,地方上文武都打醬……都隔岸觀火,根本不用心抵抗,長江南北轉眼就落入漢王之手,這下夠宣德帝喝一壺了。他們打起來,朝廷的主要兵力就顧不上我們,我們就有機會了。”
“機會?你打算如何?”姚姬皺眉道,臉上的紅暈漸漸消退。
張寧見她的神色,便歎了一口氣:“確實現在這種世道,手握軍權的大藩王起兵更有機會,不過我覺得漢王還是不能成事,白白浪費了手頭的資源……我們起兵難如登天,不過眼下還有別的選擇麽?”
姚姬不答。
張寧又道:“朝廷已經將我們列為反賊亂黨,又抓了人掌握了許多有用的線索, 等騰出手來,肯定要不計代價將咱們盡數圍剿。起兵失敗了就是謀逆大罪,坐以待斃同樣反賊,沒啥區別,咱們有甚好怕的?”他看了一眼春梅,情知這個護教是姚姬栽培的心腹,便繼續說道,“娘若是不支持我走這條路,咱們解散了辟邪教去父皇那邊,恐怕不是一條好路……”
姚姬聽到去建文那邊臉色變得有點蒼白了,她是經歷過宮廷殘酷鬥爭過來的,當然明白失勢又得罪了人的下場,敵人有一百種陰謀花樣將自己逼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
建文不是皇帝了,但姚姬根據宮廷鬥爭那一套經驗手段,如今自己的生存思路只有一條:既然有皇子,就是手裡最大的一張王牌,必須要千方百計保護好自己的皇子;有機會就讓他成為繼承人、沒機會就龜縮防禦,到時候分封出去保個平安,下半輩子也會有依靠。
這一套鬥爭經驗同樣適合現在的身份。現在的建文帝處境,張寧是不是繼承人沒啥關系,反正利益不大;關鍵是要保護要兒子免遭暗算,然後才能繼承一部分產業,另立門戶。
“你不能去建文皇帝那邊。”姚姬冷冷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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