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州軍營大帳外,門口的守衛被正對著的護心鏡反射的光線刺得眼睛一花,他不禁眯起眼睛,看清來的人是大將軍周夢雄等一眾人,守衛的神情馬上變得緊張起來,身板也挺得更直。
“丁丁框框”一陣金屬碰撞的雜響,一眾身披甲胄全副武裝的武將便跟著周夢雄走進大帳。周夢雄從守衛士卒們的臉上看到了敬畏之色,心下十分滿意。在軍中,從將領到士卒無不對他有怕懼,這正是他需要樹立的威信;人們心裡害怕自己,才會服從,哪怕是偶爾不合理的要求將士們也不敢提出異議。對付這幫莽夫,棍棒和威嚴是最有用最簡單的東西。
所以有時候周夢雄在想,張寧應該不是一個好將軍,如果是他親自治軍打仗,指不定一股兵馬會變成什麽糟糕的樣子。因為張寧的性子太溫和,他那樣子根本不能約束住人數很多的士卒,所謂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不給點顏色看看他們會不會上房揭瓦!
不過周夢雄暗地裡也不得不認可張寧這女婿是個得道的上位者,要製衡和控制各方勢力,就不是僅靠聲色俱厲可以得逞的罷。各方地位較高的一幫人,二愣子就比較少了,一個人是不是僅僅表面上凶悍實則毫無手段,大夥很容易看出來,大家都不是嚇大的根本不吃那一套。
“行禮!”突然聽得一聲大喝。只見眾將紛紛站定,將手臂平直地抬起來,嚴肅地看向剛走到中間的周夢雄。
周夢雄只是點了一下頭,揮手示意大夥分開各自找位置。
周夢雄手裡捏著的東西正是剛剛收到的武昌來的命令,他在上面的公座前來回踱了幾步,也不上去,隻站在下面雙手捧起軍令,並對著上方躬身一拜,然後才說道:“湘王令。”他心裡是有數的,姿態要做足省得有人背地裡到武昌說三道四。
他自然是沒有實力和名義,也無心思懷不臣之心,同時也想得到自己的掣肘。在兵馬上他控制的人不是最多也不是最精,嶽州還有姚家父子,武昌江西有於謙和衛斌等人。不僅如此,武昌建內閣六部之後,已經全數收回了地方財政大權,現在醴州大營要發動戰爭準備糧草物資及軍費,必須得戶部政令;周夢雄的話在地方官府不管用了,而且也不敢越權勒令官府。火器也是從武昌直接調撥,彈藥從常德兵器局作坊,這些地方的衙門周夢雄根本無權染指。不到一年時候,分權已經基本完成,他怎敢輕易擁兵自重?
周夢雄收起心思,認真看著紙上的文字道:“蓋國家之兵,戰非為己,而興兵伐不義……”讀到第一句周夢雄就感覺到命令是張寧親手起草的,因為很像他的論調。張寧出身文人,許多文章政令都是他親筆,寫起東西來倒是念頭通達。
有了兵部調令後,接著醴州便著手準備進軍武陵山苗疆,周夢雄手下的一個親戚李聞達自告奮勇,遂領了軍令。集結兵馬兩哨,每哨人數約七百五十人,加上傳令兵雜役夥夫,人數近兩千人。周夢雄認為這個人數不多不少,若是太多人了山區路不好走補給困難,怕苗王負擔不起所需糧食。然後他與苗使約定協作,便下令李聞達向西南進軍。
苗疆信息閉塞,白叟與朱雀軍勾連一氣,苗人竟一無所知。等到朱雀軍李聞達部過盧溪,乘船西進時,白叟才在臘爾山突然宣稱想要接受大明建文皇帝的冊封。內部頓時爭執一團。
不久後苗人發現武溪河上的明軍和苗軍一部向導,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苗王白叟顯然是早有預謀動真格的了。而白叟堅稱前來的明軍是保護建文使臣的衛隊,下令各族不得襲擾。
石禾等頭人反對向明廷稱臣,一番吵鬧但是暫時也無計可施,倉促之下他們無法集結大股軍隊。此時正值盛夏,農忙時節,士兵們大部分都回家忙著照顧莊家去了,要聚集大軍非一月兩月難以辦成。
白叟自然有心情和他們爭執,反正隨著時間的推移,向導就能把明軍帶進山來。他在寨子中宣稱,明朝廷要封苗王,從今往後並不直接染指苗疆事,只有名義上對中原王朝稱臣才是長久之道。在場的各族長老很多連外面的局勢都搞不清楚,也分不清建文宣德的區別。但總算有明白人,石禾馬上就指出就算要向中原王朝稱臣也應該接受北京的宣德皇帝冊封,而不是武昌的建文皇帝,又說建文帝在此時就是造反的,苗疆和他扯上關系不僅不是長久之道,可能反引火燒身。
白叟倒是想京師的皇帝給他金冊,不過恐怕是一廂情願。
好在道理不是最重要的,石禾等人目前能動用的人手不足以對苗王的黨羽形成絕對優勢,最要命的內鬥的話、很多之前阿諛奉承的人就不願意流血賣命,他沒有能號令起苗人的名義。許多見風使舵的人開始私下與苗王言好。
不過一力扶持石人教的石禾等頭人情知是衝著他們來的,沒有退路,矛盾隨著明軍消息越來越近變得無法調和。頭人石禾認為這個關頭直接起兵反對苗王很難得到支持,遂倉促決定先對付來犯的明軍。
石禾糾集族內及吳家麻家的幫眾,持械在武溪河的險要地段以逸待勞,準備憑借險峻山河襲擾明軍不斷消耗其實力。這種戰術屢試不爽,明朝初期多次討伐苗人,都吃了這種苦頭,加上不熟地形水土不服數次慘敗。
但這回與以往不同,明軍有苗人內應支持,苗王的人不僅直接派人充當向導和前鋒,還負責打探情報,提供大量的糧食草藥等物資。李聞達部事先得到了石人教聚兵的消息,一改消極固守沿河路線的策略,主動出擊。他們在一座叫簸箕山的地方上岸,由苗人前鋒帶領,奔襲山寨。
簸箕山之戰一點懸念都沒有,明軍攀爬在山寨下面的山腰,並不靠近苗人的弓弩和竹竿投射,直接用輕便騎炮輪番射擊,炸毀其大部工事,然後火槍兵聚眾以三輪射戰術正面強攻,苗人作鳥獸散。亂兵憑借熟悉地形逃進山林,但這時苗王的人馬趕到,分散進山遊擊,叛軍一戰就被打破了膽。
李聞達順利進入臘爾山,軍隊就駐扎在石人洞山上的各處山寨中,這些房屋是石人教搭建的,此時已四散逃走。軍中除了將士,還有一群道士,每日吹吹打打甚是熱鬧。
李聞達到臘爾山後除了與苗王見面,首先忙著修石碑,把自己的豐功偉績刻在上面再說。然後讓苗王招來遠近的山民,每日叫苗人在人群中宣揚。他們說石洞裡的巨石人是惡神,不乾好事只會帶來災難,唯有讓道士作法請來凌霄殿的大神將惡神封住,世人才能免災。
於是李聞達與眾將一面在山寨中放開大喝苗王送的米酒,一面叫道士每天作法,同時下令士卒在石洞口下面的地裡悄悄埋下火藥。如此過了七八天,李聞達便宣稱要施大法了。
一群道士敲著鑼鼓將道教的經書都唱了一遍,搞了半天,然後一個老道當眾發瘋起舞,人道是天神附身了。只見那老道那木劍往洞口一指,口中念念有詞。眾人正瞧得稀奇,突然聽得“轟”地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頓時地動山搖,硝煙中土石亂飛,石洞口就在煙霧騰騰中塌掉了。一眾山民目瞪口呆,許多人紛紛跪拜使勁磕頭。
李聞達乾完這事,又叫苗王在山上修一個廟子,把黃帝的像供奉在裡面,方能鎮住惡神一萬年雲雲。苗王及一些有見識的頭人知道是火藥爆炸,但此時也將計就計,反正能唬住百姓就行了。
過了一段時間,武昌真的送來了冊封苗王的詔書金冊,下詔白家襲苗王世襲罔替。李聞達受建文皇帝封武略將軍,一戰成名,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指揮使直接變成了名將一般的人物。
此事後周夢雄與賓客飲酒闊論時,興起說了一席話,言山區邊地常發戰事,其中緣故可見一斑。確有一些地方叛亂的原因是邊將和官吏勾結倒行逆施,逼邊民造反,然後邊將出兵平亂,勞民傷財後功成名就,正可謂一將功成萬骨枯。
不過此番大捷在武昌倒並沒有太大的反響,只是朝臣們到內閣碰面時說了幾句賀詞罷了。張寧讓徐文君將捷報送到宮中給白鳳嬌親自過目,便將此事丟下了。
真正叫人們掛心的,不是苗疆而是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