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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傳》第461章 9江之役(五)
從甘棠湖到長江之間的防線如此狹窄,目測也就一裡地寬。在這裡沒有回旋余地,連退卻的余地都沒有,因為前後全是人,除了拿血肉之軀填別他路。在古往今來浩瀚的歲月裡,神州每一寸土地幾乎都揮灑著勇士的熱血。

張承宗率第三軍衝近官軍防線,看到許多人頭從廢墟中出現,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部屬即將遭遇一場災難。火炮破壞了官軍工事,但黑火藥實心的一輪炮擊法對其軍隊造成毀滅殺傷,官軍後方的大量兵力也迅速在炮擊後湧上來阻擊。

相距不過幾十步,人們法對生與死進行過多的權衡,同伴的身軀和呐喊在為每個人壯膽,士兵們懷著生存受到威脅的本能恐懼,以及心中朦朧模糊的尊嚴信念,前向衝鋒。

很火銃中火藥的爆響和弓弦的顫抖就在戰場上四面冒起。宣大兵使用的強弓硬弩不是內地衛所的弓箭可以比擬的,射程大力道足,亂箭雨在空中橫飛,洞穿了士卒們的鐵甲,血在鐵甲中流淌,人們踏著同伴的屍體繼續推進。

在數的慘叫和怒吼中,武將們用沙啞的聲音進行著狂熱的鼓動,四面人聲喧嘩成一片。

“我的發小已戰死,同鄉倒在了戰場……我豈能帶著戰敗的恥辱苟且回鄉,如何面對同鄉親人?或取勝、或戰死沙場……”有的人在人群甚至是對著稿子在大聲念,“咱們的屍首將衣錦還鄉,覆蓋寄托性命和榮光的朱雀旗……”“兄弟手足同袍,同赴湯火不離不棄,我等生死為一體!”

“轟……”“砰砰砰……”火炮火銃和箭矢仿佛就在身邊巨響,硝煙中彌漫血霧。一員武將拿著佩刀在前面,胸膛上插了幾隻箭矢,血從盔甲的窟窿中冒出來,繼續向前走了幾步,終於撲地。

張寧在身後幾百步的地方,親眼目睹第三軍的慘重傷亡以及攻勢的持續,他的眼睛一陣酸澀。耳邊似乎響起了華夏遠古傳來的豪邁詩歌,豈曰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第一輪衝鋒上去的人直接被官軍守軍遠程打殘,稀稀疏疏的亂兵進至溝壕前面就法繼續了,一面破碎的紅色朱雀旗插在陣前的土上,上面寫著“第三軍第一哨”,成建制的一部已傷亡殆盡。

但是後面立刻再次響起一輪齊射,白煙中,密集的鉛在不足五十步的距離上向官軍防線橫飛,大片失去屏障的破敗工事不能防住鉛,許多人從壕溝後面和沙袋雜物一起摔進溝裡。

緊接著多的人拿著各種兵器蜂擁而上,人們高喊著“萬歲”、怒吼著“殺”聲,迅速從逼近的距離衝至陣前。人們開始用木竹結構的“橋”搭建溝壕。

這種便橋以厚木板鑲合為主體,上面又釘著橫排的硬竹以增加受力點和摩擦力,哪怕向上傾斜放置也可以蹬足。不過很多地方的藩籬土牆已被火炮破壞,大量的木板就和平搭在溝壕上面的橋沒區別。有的木板直接放在了對面的牆上,前面有個粗釘,倒下去直接釘進土裡;尾部有兩處固件,然後士兵們把尖樁從固件處深深敲進地裡,以穩固位置。守軍短時間難以破壞這種便橋,死死釘牢後掀不掉;尾部兩個固定點加上首部形成最穩定的三角支點,沒有軸心可以挪動。

短短時間裡搭建起了數的梯橋,期間雙方都用火器弓箭在短距離上對射,中間的溝壕裡堆滿了屍體,血汙灑的到處都是,腥味和硝煙味一樣濃烈。

第三軍將士陸續突進官軍防線,雙方陷入短兵混戰。刀劍在昏天黑地的煙霧中揮舞,到處都有金屬碰撞的堅硬聲音,人們的慘叫嘶吼早已變調,數的面目已扭曲。

苦戰只因宣大軍是大明精銳,第一輪火炮就重創了其工事建制,直到現在的混戰,實際已經陷入了脫離組織、兵將互不能聯絡的狀況,但依然沒有崩潰。

朱雀軍同樣不是等閑,人們分批從木板上衝過去、就失去了隊列,只能小規模各自抱團廝殺。永定營官兵哪怕有很多征戰數年的老卒,但絕大多數仍不會使用弓箭,械鬥武藝也不如北方宣大兵,但混戰仍沒崩潰,其戰鬥意志和組織力顯然勝一籌。

肉搏混戰非常恐怖,不管對方是年過半百的老兵還是才十幾歲的少年,刀槍都會毫不留情地往人身上亂捅,直到殺死對方,面對面的血濺得全身都是,人人都形同殺人魔鬼,論情願不情願。雙方都是精銳,著甲率很高,一刀兩槍弄不死人,死掉的都是渾身血窟窿不知挨了多少兵器招呼,場子內髒流出來的也不在少數,斷手斷腳是四處可見。

張承宗的第三軍約三千多人,剩下的全部衝進了官軍防線,在溝牆後面,一裡地的寬度上處不在拚殺。

就在這時,忽聞一陣整齊的號角聲,在山水之間回蕩。在狹窄的土地上,過密的一片馬兵已集結在東部,那是馮友賢的騎兵團。

這種地形完全不利於騎兵作戰,但馮友賢感到很榮幸,有幸在這一場決定生死存亡的大戰上上陣。

他從垂著頭的姿勢中緩緩抬起頭來,臉上一片沉靜的表情,雙手不緊不緩地正了正頭上的鐵盔。身上閃閃發光的甲和英氣的面目在太陽下充滿了陽剛之氣。

“絲……”一聲悠長金屬摩擦聲,馮友賢從腰間將長柄馬刀抽了出來,又細又長的刀鋒泛著令人膽寒的流光。他高高舉起刀,嘶聲大喝道:“兄弟們,該咱們上陣了!勇者一往前,孬種哭爹喊娘!”

“萬歲……”數千騎兵呐喊,聲勢氣壯山河。

馬蹄緊接著就轟鳴起來,密集的馬隊漸漸向前慢跑。沒有馳騁縱橫的衝鋒,過密的隊列造成法衝,只能這麽彌漫過去,卻同樣是一道鋼鐵洪流,勢不可擋的氣勢。

沉重的鐵蹄壓上去,將沿途的草木盡數踐踏為渣渣。騎兵陸續從便橋上越過防線,隨即就橫衝直撞瘋狂砍殺。居高臨下的鐵甲騎士用騎槍在很遠就攻擊到敵兵,重量的衝撞和揮舞的斜劈是乾脆利索。

馮友賢親自上陣,這個滿腹經書通過兵部武舉出身的所謂武將,完全沒有彎彎繞繞,動作乾淨見人就砍。加上身邊二十多騎精銳親兵,突入混亂的戰場,人可當,鋒利的戰刃幾乎刀刀見血。

騎兵難以靜止作戰,大股人們很擊潰亂兵,直接洞穿戰場向前奔騰。很遭遇了宣大精騎來擋,兩軍即刻交戰,而且毫迂回之地,隨即就相互穿插陷入混戰。

不多時,只見溝牆防線上再次出現了如潮的步兵,次級紅色軍旗上有漢字,永定營第一軍。大股步兵很容易就追了上來,因為這個陸地走廊實在是太小了。

宣大精騎立刻遭遇了毀滅性的打擊,抱團的騎兵被步兵用燧發槍打成篩子,雙方相距往往只有幾步之遙,鉛幾乎是抵著臉飛來,什麽甲都擋不住這麽近距離的射擊。分散的騎兵也沒法衝擊,被朱雀軍的騎兵團團圍住劈殺,周圍論敵我全是人,戰馬根本跑不動,和步兵一樣作戰而且還不如步兵密集,處境是災難性的。

雙方戰至日上三竿,張寧的身後方向傳來了炮響,好像後翼與官軍其它部隊交戰了。

但是前面的攻勢也接近尾聲,西北營官軍全軍潰亂,亂兵向東後退時似乎遭到了周夢雄大軍的阻擊, 東面的槍聲十分密集。

只見一些騎士被逼衝進了甘棠湖,人從馬上摔進水裡,水深的地方立刻不見了,身上穿著至少幾十斤重的鐵皮,神仙也浮不上來。有的在水淺的地方,在及腰的水深裡掙扎,天寒地凍的水裡滋味恐怕十分不好受,淺水的地方全被撲騰成了汙穢的泥漿,泥水泛紅,裡面不知摻進了多少血水。

血流成河的戰場上,想投降都很不容易,亂兵衝上來就殺。

潰不成軍的宣大精兵在這種恐怖的地方,很多人也被嚇哭了,不過毫用處。一個筋疲力盡的人不知何處是出路,也失去了軍隊,突然一群渾身血汙的人紅著眼睛衝上來,手裡拿著刀槍,上來就往身上捅,這種感受恐怕只能是恐懼和絕望。一些官軍士卒乾脆丟掉了兵器,抱著頭縮在地上,慘叫著只求痛被殺死。

前期步騎惡戰剛一過,官軍潰敗後這場戰鬥就變成了屠殺。這裡真正是一個死地,前後都是成群成集團的叛軍,兩邊是水。落水者甚眾,若非屠殺場面太慘,這麽冷的水誰也不願意跳……

張寧避開視線,心裡卻松了一口氣。勝負已定,他不想貿然阻止屠殺,阻止人們發泄惡戰後的情緒;恐怕也法阻止,戰場上至今還亂作一團。戰爭中恐怕最多的時間是在跑路或屠殺,而不是爭鋒相對。

西北營的官軍精銳數量至少超過一萬人,看樣子這回是要徹底覆滅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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