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嗯?”
“你說,邊關是個甚子模樣?”
“唔!”夜漸濃,霜色蓋地,營帳疊嵐,烈旗鼓動,如巨獸嘶吼在無際原野。
綠荷初至軍中,卻是不太適應軍中一應。但小姐嬌生慣養都未曾說什,她卻是不敢輕易抱怨,生怕一個不好引起連鎖反應……
晨起而行,日暮而歇,和衣而睡,弓不離手,甲胄環身,日日年年,皆複如是。軍人的一言一行,便是古板二字。此古板,非是不通變化,實則是其言行,嚴肅嚴謹,不存半點兒戲,進退間皆有依據條框,不興絲毫變化。
申時造飯,繼而行軍,至午時,再至戌時而息。一日三頓,不打半分折扣。
好吧,實則劉h亦是不太習慣。
然則她上輩子為尋楚宇軒,攜家眷奔至邊關之際,嘗試過個中滋味,雖不習慣,卻也咬牙堅持,不允許他人瞧不起自己,覺得自己是千金小姐,吃不得苦頭。尤其,這個‘他’是他的情況。
但她相信,再過幾日,自己便會習慣。
望著綠荷那表面憧憬,實則期盼盡快結束這段非人日子的模樣,不禁悄然一笑。上一世,她亦是這副模樣,等到最後一日,將臨西北唐關之際,仍舊是這副表情。
劉h心裡只顧笑綠荷,卻忘記了如何回答。
綠荷等了半晌,卻沒有想要的答案,頓時不幹了。喚上一聲‘小姐’,跺腳嬌哼,卻也無可奈何。
劉h淒然一笑,似是想起了什麽,眼角已有淚花溢出。
那黏鹹濕意讓她有了瞬間的慌神,在心裡埋怨自己:我想這些作甚?不等綠荷醒覺,一拂鬢發,做倦容狀推脫:“綠荷,我倦了,歇下吧!”
言畢,不等綠荷反應,劉h側身閉目,不自管她了。
綠荷頓覺沒趣,嬌哼一聲,便轉身歇下了。
一夜無語,唯有漫天銀光,為這寂寥的大地,增添三分神采,隻是,卻無人賞識,頓感寂寥叢生之意。
天地間,一晃之間,似乎了無樂趣。
豎日。
待劉h醒來,天已近巳時。然而天氣陰沉的可怕,黑壓壓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較之平日裡的寅時時刻,亦是不妨多讓,更是多了一股沉重氣息。
綠荷早已醒來,見小姐睡的正香,便未曾打擾他。
一邊為小姐打來洗臉水,替她梳洗,一邊嘰嘰喳喳的說些在軍士哪裡聽來的件件瑣事。半晌,正準備端水離開的她,卻自顧頓住了,片刻,回轉腦袋,湊到劉h耳旁,細聲告訴她一件事,便自顧走了。
綠荷走後沒多久,楚宇軒便來了,綠荷跟在他身後,正衝她巧笑嫣然,不用說,便是她尋來他的。
無法,她隻得起身見禮。
他隻是看了看她,詢問了兩句,便離開了。
行軍途中,身為中軍主帥,楚宇軒自當以身作則。攜帶家屬已屬大忌,故而自上路以來,整整兩天時間,兩人卻只見過一面。
叫來綠荷,訓斥了兩句,便退回了車廂之內。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由不得任何人。
二十余天的時間,眨眼間便匆匆而過。越是接近哪裡,劉h的心便變的越發沉重。
那裡,是改變她一輩子命運的地方,是她從一個較弱的相府千金,變成一隻孤魂野鬼的所在。若不是她的好姐姐,她又怎麽會……
每每想及此,她便抑製不住,一陣莫名的顫栗。
但是,歷史的車輪,卻抵擋不住,緩緩轉動。區別的地方是,她比上輩子,早來了足足一年之久,她相信,隻要這輩子不再相信那個姐姐,她一定不會重蹈覆轍,改變自己的命運,也改變他的命運,甚至,是她親愛姐姐的命運……
小丫頭綠荷滿臉興奮,望著她張牙舞爪:這是真的嗎?
劉h輕輕的給了她一個暴栗,罵了句‘出息’後,那雙如吐清露的秀麗眸子,忍不住眺望遠方的一線,抑製不住一陣期待與懷戀。
畢竟,哪裡承載了太多的東西。
但現在,她必須要重新來過。
不過,這一次劉h是充滿了希望。命運的苛責似乎已經離她遠去,她確信,自己的人生,會順心順意。
不知不覺,金烏西去,殘陽如血,橫掛天際,更增一份瑰麗莫測,令人不自己的,沉醉其中,無可自拔。
遠處嫋嫋青煙氤氳而起,在幔帳頂端匯聚,演繹千姿百態,時如公孫舞劍,時如大江東去、一泄而騰龍,時而又如翩翩佳麗羽衣而舞,千姿百態,不一而足。
一天的時間,又過去了?
夜,很快便駕臨了。劉h食過晚餐,淺嘗即止,便鑽進馬車,和衣而眠。她不想看到夜裡的唐關,因為,那會使她想起那個夜晚。
綠荷顯然早就了解了小姐這個習慣,不曾打擾,一個人抱著膝蓋仰著頭,看著遠處的夜空,天際的浩瀚星辰,認識的不認識的,通通瞧個遍,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又三天,軍隊終於抵達了唐關。
熟悉的城牆,綿延不禁的山巒東去,極東南之地一座高聳曲折而來,兩山之間一雄關一夫當關,頗有萬夫莫開之勢,據東南而禦西北蠻夷。
時值晌午,城中嫋煙陣陣,遠處一座朱璃碧玉寶塔衝天而起,三兩座紫金閣樓盤踞,呈拱衛之勢,乃觀音禪院也。楚宇軒打馬當先,過街穿道,往留守府而去。劉h自馬車之內,斂起車簾,朝外張望,綠荷小丫頭早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劉h隻聽得遠處傳來陣陣銀鈴笑聲,不用問,定是這小丫頭。
街道兩旁商戶林立,大隊人馬進城,皆是好奇張望。
偶爾兩騎飛奔,引起陣陣驚呼。
不一會兒,大隊行至留守府前。留守是一三旬男子,面色古銅,劉h尚記得,他名喚崔鶴鳴,字三五,乃崔氏所出,楚元貞十年至唐關為留守。余下的,劉h隻記得,此人頗通音律,為官清廉,為楚宇軒所喜。至於其他的,便不太清楚了。
崔鶴鳴前行引路,一應唐關留守官員陪同,引領進府歇息。綠荷不知何時跑了回來,與她講剛才所見所聞。她乃是婦道人家,不便攙和政務,與崔鶴鳴等人見過禮後,便被一小丫鬟帶進了後廂歇息,隻留下楚宇軒一人應酬。
夜裡,崔鶴鳴著人來請劉h,接風宴席已經設好。
隨著前來的丫鬟一道,攜著綠荷小丫頭,緩步行至前廳。楚宇軒與崔鶴鳴執主位,崔鶴鳴為主,楚宇軒為賓,分左右而立,余下尚有縣丞、長史等官員。
劉h身份特殊,便坐於楚宇軒下首。
好在此刻乃接風宴,非是軍政大事,倒也無妨。在崔鶴鳴及一眾官員熱情的招待下,楚宇軒夫婦二人駕臨唐關第一日,氣氛倒也和諧。
夜,萬籟俱靜。
唐關雖地處邊陲之地,然獨攬西北大地,倒也較之繁華中原,少了份繁華紛擾,多了份異族風采。
雖地處偏僻,卻物資廣博。
吩咐綠荷打來熱水,劉h洗去一身風塵,洗盡鉛華後,慵懶的眉眼不欲輕抬,讓人有股一擁入懷的莫名情愫。
多日的軍旅之涯,楚宇軒初次打量這位不惜跋山涉水亦要緊隨著他的佳人,莫名的情緒在心頭醞釀,那灼灼逼人的目光漸而柔化,最終,化為了輕輕一抬手間,撫上娥眉,下卻心頭。
燭火,也夜色中搖曳,飄渺無蹤的火花……
次日,劉h帶著身邊眾仆去城上香,正值趕上雨天。
劉h撐傘,一襲素衣,行走在搖曳生姿的水榭之間。
待到山上時,雨剛剛歇下,只剩下霧蒙蒙的一片,沁人的雨霧讓人心清目明,不禁有種想要出來走走的心思。於是,她獨自一人,踏上了觀音禪院的路。
山門山石傾斜,卻無人問津,爬滿青苔。
兩翎笙旗隨風招展,風一吹,仿若遊龍,在雲霧見奔騰,吞雲吐霧,不時巨尾煽動間發出‘唔噠噠’的聲響。山階隱現,劉h一步步,慢吞吞而上。
至主閣樓,鍾鳴鼓動,發出如菩提輕語般的梵音,滌人心靈。她不敢怠慢,朝門口的師傅稽首行禮,踏至大殿,在菩薩面前叩首而拜,一老僧如行將就木端坐,不問凡俗。
誠心叩拜,添了香油,正準備回轉,那老僧自無盡妙境中轉醒,叫住了她。她轉首,躬身朝老僧一禮,老僧卻轉身不受,複轉身而對, 道:“貴人之禮,貧僧愧不敢受。”
她疑竇頓生,問曰:“師傅何意?”
老僧答:“今晨喜鵲當門而雀,僧料有貴人登門,於此癡等,夫人氣質高貴,必為富貴者,是以出言相擾,乞望恕某不敬之罪。然得見貴人尊榮,心下大伢……”
言至此,便無有下文。
劉h越發疑竇:“有何可伢之處?”
老僧定神半晌,歎息而語:“夫人之貴,妙不可言。然眉心卻又黑氣簇生,不知何故,老衲愚昧。”
說完,便閉目,口中呢喃細語,盡是阿彌陀佛,觀自在菩薩慈悲,藥師佛功德無量等佛偈。
劉h疑惑,低頭細品老僧剛才話語,半晌之後,再抬頭,那老僧已然不見蹤影,搖頭間,袖間一張黃紙卷成一團模樣事物滾落地面,她心下好奇,便伏腰去取。
撿起紙團,正要展開細看,面上七個繩頭小字露出:退一步,海闊天空。
不明其意,反手間,又見七字:無退路,聽我妙音。
見此,劉h不禁灑然失笑,卻又眼眶酸澀,許是想哭。一會兒卻又覺好笑,一時間,卻是哭笑不得。
回轉留守府,已是未時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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